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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劍恩仇錄 - 第五回 烏鞘嶺口拚鬼俠 赤套渡頭扼官軍(2)字體大小: A+
     

    陳家洛輕飄飄的躍下馬來,左手舉盾牌一擋,月光之下,朱祖蔭見敵人所使是件奇形兵刃,盾牌上生着九枚明晃晃的尖利倒鉤,自己單刀若和盾牌一碰,就得給倒鉤鎖住,心中一驚,急忙抽刀。陳家洛的盾牌可守可攻,順勢按了過來,朱祖蔭單刀斜切敵人左肩。陳家洛盾牌翻過,倒鉤橫扎,朱祖蔭退出兩步。陳家洛右手揚動,五條繩索迎面打來,每條繩索尖端均有鋼球,專點人身三十六大穴。朱祖蔭大驚,知道厲害,拔身縱起,哪知繩索從後面兜上,頓覺後心“志堂穴”一麻,暗叫不好,雙腳已被繩索纏住。陳家洛一拉,將他倒提起來,手中又是一放,朱祖蔭平平飛出,對準一塊岩石撞去,眼見便要撞得腦袋迸裂。

    張召重一見敵人下馬的身手,早知朱祖蔭遠非敵手,眼見他三招兩式,即被拋出,當下晃身擋在岩石之前,左手疾伸,拉住朱祖蔭的辮子提起,在他胸口和丹田上一拍,解開穴道,說道:“朱兄弟,下去休息一下。”朱祖蔭嚇得心膽俱寒,怔怔得答不出話來。

    張召重一挺凝碧劍,縱到陳家洛身前,說道:“你年紀輕輕,居然有這身功夫,你師父是誰?”心硯在旁叫道:“別倚老賣老啦,你師父是誰?”張召重怒道:“無知頑童,瞎說八道。”心硯道:“你不識我家公子的兵器,你給我磕三個頭,我就教會你。”

    張召重不再理他,刷的一劍向陳家洛右肩刺到。陳家洛右手繩索翻上,裹向劍身,左手盾牌送出,迎面向他砸去。張召重凝碧劍施展“柔雲劍術”,劍招綿綿,以短拒長,有攻有守,和對方的奇形兵器狠鬥起來。

    這時那兩個艄公已上岸奔近清兵。官兵箭如飛蝗射去,都被那兩人撥落。前面的是銅頭鱷魚蔣四根,後面的人已甩脫了斗笠蓑衣,露出一身白色水靠,手持雙刀,原來是鴛鴦刀駱冰。

    蔣四根手舞鐵槳,直衝入官兵隊裏,當先兩人被鐵槳打得腦漿迸裂,餘人紛紛讓開。駱冰緊跟身後,衝到大車之旁。成璜手持齊眉棍,搶過來攔阻,和蔣四根戰在一起。

    駱冰奔到一輛大車邊,揭起車帳,叫道:“大哥,你在這裏嗎?”哪知在這輛車裏的是身負重傷的餘魚同,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突然聽得駱冰的聲音,只道身在夢中,又以爲自己已死,與她在陰世相會,喜道:“你也來了!”

    駱冰匆忙中一聽不是丈夫的聲音,雖然語音極熟,也不及細想,又奔到第二輛車旁,正要伸手去揭車帳,右邊一柄鋸齒刀疾砍過來。她右刀一架,左刀颼颼兩刀,分取敵人右肩右腿。

    她這套刀法相傳從宋時韓世忠傳下來。韓王上陣大破金兵,右手刀長,號稱“大青”,左手刀短,號稱“小青”,喪在他刀下的金兵不計其數。駱冰左手比右手靈便,她父親神刀駱元通便將刀法調轉來教她,左手刀沉穩狠辣,見一般單刀的路子,右手刀卻變幻無窮,人所難測,確是江南武林一絕。

    駱冰月光下看清來襲敵人面目,便是在肅州圍捕丈夫的八名侍衛之一,心中一恨,刀勢更緊。瑞大林見過她的飛刀絕技,當下將鋸齒刀使得一刀快似一刀,總教她緩不出手來施放飛刀。戰不多時,又有兩名侍衛趕來助戰,官兵四下兜上,蔣四根和駱冰陷入重圍之中。

    只聽一聲呼哨,東北面四騎馬直衝過來,當先一人正是九命錦豹子衛春華,其後是章進、楊成協、周綺三人。

    衛春華舞動雙鉤,護住面門,縱馬急馳。溶溶月色之下,只見一匹黑馬如一縷黑煙,直捲入清兵陣中。官兵箭如雨下,黑馬頸上中箭,負了痛更是狂奔,前足一腳踢在一名清兵胸前。

    衛春華飛身下馬,雙鉤起處,“啊喲,啊!”叫聲中,兩名清兵前胸鮮血噴出,衛春華雙鉤已刺向瑞大林後心。瑞大林撇下駱冰,回刀迎敵。跟着章進等也已衝到,官兵如何攔阻得住,被三人殺得四散奔逃。

    混戰中忽見一條鑌鐵齊眉棍飛向半空。原來蔣四根和成璜戰了半晌,不能取勝,心中焦躁,看準成璜當頭一棍打來,用足全力,舉鐵槳反擊。槳棍相交,成璜虎口震裂,鐵棍脫手,轉身就逃。這時和駱冰對打的侍衛被短刀刺傷兩處,浴血死纏,還在拚鬥,忽然腦後生風,忙轉身時,一條鋼鞭已迎頭壓下,忙舉刀擋架,哪知對方力大異常,連刀帶鞭一起打了下來,忙一個打滾,逃了開去,終究後背還是被敵人重重踢了一腳。

    駱冰緩開了手,又搶到第二輛大車旁,揭開車帳。她接連失望,這時不敢再叫出聲來,車中人卻叫了出來:“誰?”這一個字鑽入駱冰耳中,真是說不出的甜蜜,當下和身撲進車裏,抱住文泰來的脖子,哭着說不出話來。文泰來乍見愛妻,也是喜出望外,只是雙手被縛,無法摟住安慰。兩人在車中忘了一切,只願天地宇宙,萬世不變,車外吶喊廝殺,金鐵交併,全然充耳不聞。

    過了一會,大車移動。章進探頭進來道:“四哥,我們接你回去。”坐上車伕的座位,趕大車向北。幾名侍衛拚死來奪,被楊成協、衛春華、蔣四根、周綺四人回頭一趕,又退了轉去,急叫:“放箭!”數十名清兵張弓射來,黑暗中楊成協“啊喲”一聲,左臂中箭。

    衛春華一見大驚,忙問:“八哥,怎樣?”楊成協用牙咬住箭羽,左臂向外一揮,已將箭拔出,怒喝:“殺盡了這批奴才!”也不顧創口流血,高帶鋼鞭,直衝入清兵陣裏。衛春華叫道:“好,再殺。”兩人並肩猛衝,一時之間,清兵被鋼鞭雙鉤傷了七八人,餘衆四下亂竄。兩人東西追殺,孟健雄和安健剛奔上接應。

    孟健雄一陣彈子,十多名清兵被打得眼腫鼻歪,叫苦連天。

    蔣四根和周綺護着大車,章進將車趕到一個土丘旁邊,停了下來,凝神看陳家洛和張召重相鬥。

    文泰來道:“外面打得怎樣了?”駱冰道:“總舵主在和張召重拚鬥。”文泰來奇道:“總舵主?”駱冰道:“少舵主已做了咱們總舵主。”文泰來喜道:“那很好。張召重這傢伙手下硬得很,別叫總舵主吃虧。”駱冰探頭出車外,月光下只見兩人翻翻滾滾的惡鬥,兀自分不出高下。

    文泰來連問:“總舵主對付得了嗎?”駱冰道:“總舵主的兵器很厲害,左手盾牌,盾上有尖刺倒鉤。右手是五條繩索,索子頭上還有鋼珠。你聽,這繩索的呼呼風聲!”

    文泰來道:“繩頭有鋼球?那麼他能用繩索打穴?”駱冰道:“嗯,那張召重被他繩索四面圍住了。”文泰來又問:“總舵主力氣夠嗎?聽聲音好似繩索的勢道緩了下來。”駱冰不答,忽然跳了起來,大叫:“好,張召重的劍給盾牌鎖住了,好,好,這一索逃不過了……啊喲,啊喲……糟啦,糟啦!”文泰來忙問:“怎麼?”駱冰道:“那傢伙使的是口寶劍,將盾牌上的鉤子削斷了兩根,啊喲,繩索被寶劍割斷了……好……唉,這一盾沒打中。

    不好,鉤子又斷了,總舵主空手和他打,這不成!那傢伙兇得很。好,無塵道長上去了。總舵主退了下來。”文泰來素知無塵劍法凌厲無倫,天下獨步,這才放下了心,雙手手心中卻已全是冷汗。

    只聽得衆人齊聲呼叫,文泰來忙問:“怎麼?”駱冰道:“道長施展追魂奪命劍中的大五鬼劍法,快極啦,張召重在連連倒退。”文泰來道:“你瞧他腳下是不是在走八卦方位?”駱冰道:“他從離宮踏進乾位,啊,現在是走坎宮,踏震位,不錯,大哥,你怎麼知道?”文泰來道:“這人武功精強,我猜他不會真的連連倒退。聽說武當派柔雲劍術中,有一路劍法專講守勢,先消敵人凌厲攻勢,才行反擊,這路劍法腳下就要踏準八卦。可惜,可惜!”駱冰道:“可惜甚麼啊?”文泰來道:“可惜我看不到。會這路劍法之人當然武功十分了得,只有遇上了真正的強敵纔會使用。如此比劍,一生之中未必能見到幾次。”

    駱冰安慰他道:“下次我求陸老前輩和道長假打一場,給你看個明白。”文泰來哈哈一笑,道:“他們沒你這麼孩子氣。”

    駱冰伸手摟住他的頭頸,忽然叫道:“道長在使腿了,這連環迷蹤腿當真妙極。”文泰來道:“道長缺了左臂,因此腿上功夫練得出神入化,以補手臂不足。當年他威服青旗幫,就是單憑腿法取勝。”

    原來無塵道人少年時混跡綠林,劫富濟貧,做下了無數巨案,武功高強,手下兄弟又衆,官府奈何他不得。有一次他見到一位官家小姐,竟然死心塌地的愛上了她。那位小姐卻對無塵並沒真心,受了父親教唆,一天夜裏無塵偷偷來見她之時,那小姐說:“你對我全是假意,沒半點誠心。”無塵當然賭誓罰咒。

    那小姐道:“你們男人啊,這樣的話個個會說。你隔這麼久來瞧我一次,我可不夠。你要是真心愛我,就把你一條手膀砍來給我。有你這條臂膀陪着,也免得我寂寞孤單。”無塵一語不發,真的拔劍將自己的左臂砍了下來。小姐樓上早埋伏了許多官差,一見都涌了出來。無塵已痛暈在地,哪裏還能抵抗?

    無塵手下的兄弟們大會羣豪,打破城池,將他救出,又把小姐全家都捉了來聽他發落。衆人以爲無塵不是把他們都殺了,就是要了這小姐做妻子。哪知他看見小姐,心腸一軟,叫衆人把她和家人都放了,自己當夜悄悄離開了那地方,心灰意懶,就此出家做了道人。

    人雖然出了家,可是本性難移,仍是豪邁豁達,行俠江湖,被紅花會老當家於萬亭請出來做了副手。有一次紅花會和青旗幫爭執一件事,雙方各執一辭,互不相下,只好武力解決。青旗幫中有人譏諷無塵只有一條手臂。無塵怒道:“我就是全沒手臂,似你這樣的傢伙,十個八個也不放在心上。”果真用繩子將右臂縛在背後,施展連環迷蹤腿,把青旗幫的幾位當家全都踢倒。青旗幫的人心悅誠服,後來就併入了紅花會。鐵塔楊成協本是青旗幫幫主,入紅花會後坐了第八把交椅。

    駱冰說道:“好啊!張召重的步法給道長踢亂了,已踏不準八卦方位。”文泰來喜道:“道長成名以來,從未遇過敵手,這一次要讓張召重知道紅花會的厲害……”他語聲未畢,忽然駱冰“啊喲”一聲,文泰來忙問:“甚麼?”駱冰道:“道長在東躲西讓,那傢伙不知在放甚麼暗器。黑暗中瞧不清楚,似乎這暗器很細。”

    文泰來凝神靜聽,只聽得一些輕微細碎的叮叮之聲,說道:“啊,這是他們武當派中最厲害的芙蓉金針。”這時大車移動。向後退了數丈。駱冰道:“道長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護住了全身,金針打不着他,給他砸得四下亂飛,大家在退後躲避。

    金針似乎不放啦,又打在一起了,還是道長佔上風,不過張召重守得好,攻不進去。”

    文泰來道:“把我手上繩子解開。”駱冰笑道:“大哥,你瞧我喜歡胡塗啦!”忙用短刀割斷他手上繩索,輕輕揉搓他手腕活血。

    忽然間外面“噹啷”一聲響,接着又是一聲怒吼。駱冰忙探頭出去,說道:“啊喲,道長的劍被削斷啦,這位姓張的這把劍真好,大哥,我奪了一匹好馬,回頭給你騎。”她百忙之中,忽然想到那匹白馬。文泰來笑道:“傻丫頭,急甚麼?快瞧道長怎樣了。”駱冰道:“這一下好,道長踢中了他一腿,他退了兩步。趙三哥上去啦。”文泰來聽得無塵道人嘰哩咕嚕,大聲粗言罵人,笑道:“道長是出家人,火氣還這樣大。你扶我出去,我看三哥和他鬥暗器。”駱冰伸手相扶,哪知他腿上臂上傷勢甚重,一動就痛得厲害,不禁“啊唷”一聲。駱冰道:“你安安穩穩躺着,我說給你聽。”

    只聽得嗤嗤之聲連作,文泰來道:“這是袖箭,啊,飛蝗石、甩手箭全出去了,怎麼?張召重也用袖箭和飛蝗石,這倒奇了。”駱冰道:“這傢伙把趙三哥的暗器全伸手接去啦,又倒着打過來。嗯,真好看,下雨一樣,千臂如來真有一手,鋼鏢、鐵蓮子、金錢鏢,我看不清楚,太多了,那傢伙來不及接,可惜……還是給他躲過了。”

    忽然蓬的一聲猛響,一枝蛇焰箭光亮異常,直向張召重射去,火光直照進大車裏來。文泰來一剎那間見到嬌妻一張俏臉紅撲撲地,眼梢眼角,喜氣洋溢,不由得心動,輕輕叫了聲:“妹子!”駱冰回眸嫣然一笑,笑容未斂而火光已熄。

    趙半山乘張召重在火光照耀下一呆,打出兩般獨門暗器,一是回龍璧,一是飛燕銀梭。

    趙半山是浙江溫州人,少年時曾隨長輩至南洋各地經商,看到當地居民所用的一樣獵器極爲巧妙,打出之後能自動飛回。後來他入溫州王氏太極門學藝,對暗器一道特別擅長,一日想起少年時所見的“飛去來器”,心想可以化作一項奇妙暗器,經過無數次試製習練,製成一種曲尺形精鋼彎鏢,取名爲“回龍璧”。至於“飛燕銀梭”,更是他獨運匠心創制而成。要知一般武術名家,於暗器的發射接避必加鑽研,尋常暗器實難相傷。這飛燕銀梭卻另有巧妙。張召重劍交左手,將鐵蓮子、菩提子、金錢鏢等細小暗器紛紛撥落,右手不住接住鋼鏢、袖箭、飛蝗石等較大暗器打回,身子竄上蹲下,左躲右閃,避開來不及接住的各種暗器,心下暗驚:“這人打不完的暗器,真是厲害!”正在手忙足亂之際,忽然迎面白晃晃的一枝彎物斜飛而至,破空之聲,甚爲奇特。他怕這暗器頭上有毒,不敢迎頭去拿,一伸手,抓住它的尾巴,哪知這回龍璧竟如活的一般,一滑脫手,骨溜溜的又飛了回去。趙半山伸手拿住,又打了過來。張召重大吃一驚,不敢再接,伸凝碧劍去砍,忽然颼颼兩聲,兩枚銀梭分從左右襲來。

    他看準來路,縱起丈餘,讓兩隻銀梭全在腳下飛過。不料錚錚兩聲響,燕尾跌落,梭中彈簧機括彈動燕頭,銀梭突在空中轉彎,向上激射。他暗叫不妙,忙伸手在小腹前一擋,一隻銀梭碰到手心,當即運用內力,手心微縮,銀梭來勢已消,竟沒傷到皮肉。但另一隻銀梭卻無論如何躲不開了,終究刺入他小腿肚中,不由得輕輕“啊”的一聲呼叫。

    趙半山見他受傷,劍招隨至,張召重舉劍一架。趙半山知他凝碧劍是把利刃,不讓兩劍劍鋒相交,劍身微側,已與凝碧劍劍身貼在一起,運用太極劍中“粘”字訣,竟把凝碧劍拉過數寸。張召重一驚:“此人暗器厲害,劍法也是如此了得。”不由得怯意暗生。

    他本想憑一身驚人藝業,把對方盡數打敗,哪知疊遇勁敵,若非手中劍利,單是那道人便已難敵,眼下小腿又已受傷,不敢戀戰,四下一望,只見衆侍衛和官兵東逃西竄,囚禁文泰來的大車也已被敵人奪去,不由得着急,刷刷刷三劍,將趙半山逼退數步,拔出小腿上銀梭,向他擲去。趙半山低頭一讓,他已直向大車衝了過去。

    駱冰見張召重在趙半山諸般暗器的圍攻下手忙腳亂,只喜得手舞足蹈。文泰來道:“十四弟呢?他傷勢重不重?”駱冰道:“十四弟?他受了傷……”話未說完,張召重已向大車衝來。

    駱冰“啊喲”一聲,雙刀吞吐,擋在車前。羣雄見張召重奔近,紛紛圍攏。

    周仲英斜刺裏竄出,攔在當路,金背大刀一立,喝道:“你這小子竟敢到鐵膽莊拿人,不把老夫放在眼裏,這筆帳咱們今日來算算!”張召重見他白髮飄動,精神矍鑠,聽他言語,知是西北武林的領袖人物鐵膽周仲英,不敢怠慢,挺劍疾刺。周仲英大刀翻轉,刀背朝劍身碰去。張召重劍走輕靈,劍刃在刀背上一勒,刀背上登時劃了一道一寸多深的口子。

    這時周綺、章進、徐天宏、常氏雙俠各挺兵刃,四面圍攻。

    張召重見對方人多,凝碧劍“雲橫秦嶺”,畫了個圈子。衆人怕他寶劍鋒利,各自抽回兵器。張召重攻敵之弱,對準周綺竄去。

    周綺舉刀當頭砍下,張召重左手伸出,已拿住她手腕,反手一擰,將雁翎刀奪了過去。周仲英大驚,兩枚鐵膽向張召重後心打去。

    就在此時,陳家洛三顆圍棋子已疾飛而至,分打他“神封”、“關元”、“曲池”三穴。張召重心中一寒,心想黑暗之中,對方認穴竟如此之準,忙揮劍砍飛棋子,只聽得風聲勁急,鐵膽飛近。

    張召重聽聲辨器,轉身伸手,去接先打來的那枚鐵膽。哪知撲的一聲,胸口已被鐵膽打中。原來周仲英靠鐵膽成名,另有一門獨到功夫,先發的一枚勢緩,後發的一枚勢急,初看是一先一後,哪知後發者先至,敵人正待躲閃先發鐵膽,後發者已在中途趕上,打人一個措手不及。張召重出其不意,只覺得胸口劇痛,身子一搖,不敢呼吸,放開周綺手腕,雙臂一振,將擋在前面的章進與徐天宏彈開,奔到車前。

    駱冰見他衝到,長刀下撩。張召重劍招奇快,噹的一聲,削斷長刀,乘勢縱上大車,拉住駱冰右臂。駱冰右臂被握,短刀難使,左拳猛擊敵人面門。羣雄大驚,奔上救援。張召重抓住駱冰後心,向常氏雙俠、周仲英等摔來。常氏雙俠怕她受傷,雙雙伸手托住。

    忽然張召重哼了一聲,原來後心受了文泰來的一掌,總算他武功精湛,而文泰來又身受重傷,功力大減,饒是如此,還是眼前一陣發黑,痛徹心肺。他不及轉身,左手反手把蓋在文泰來身上的棉被一掀,擋住了奔雷手第二掌,右手反點文泰來“神藏穴”,一把將他拖到車門口,喝道:“文泰來在這裏,哪一個敢上來,我先將他斃了!”凝碧劍寒光逼人,如一泓秋水,架在文泰來頸裏。

    駱冰哭叫:“大哥!”不顧一切要撲上去,被陸菲青一把拉住。張召重說了這幾句話,只覺喉口發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陸菲青踏上一步,說道:“張召重,你瞧我是誰?”張召重和他闊別已久,月光下看不清楚。陸菲青取其白龍劍,扳轉劍尖,和劍柄圈成一個圓圈,手一放,錚的一聲,劍身又彈得筆直,微微晃動。

    張召重哼了一聲,道:“啊,是陸師兄!你我劃地絕交,早已恩斷義絕,又來找我作甚?”陸菲青道:“你身已受傷,這裏紅花會衆英雄全體到場,還有鐵膽莊周老英雄出頭相助,你今日想逃脫性命,這叫難上加難。你雖無情,我不能無義,念在當年恩師份上,我指點你一條生路。”張召重又哼了一聲,不言不語。

    忽然東邊隱隱傳來人喊馬嘶之聲,似有千軍萬馬奔馳而來。紅花會羣雄一聽,驚疑不定。張召重更是驚惶,心想:“紅花會當真神通廣大,在西北也能調集大批人手。”

    陸菲青又道:“你好好放下文四爺,我請衆位英雄看我小老兒的薄面,放一條路讓你回去,不過你得立一個誓。”張召重眼見強敵環伺,今日有死無生,聽了陸菲青這番話,不由得心動,說道:“甚麼?”陸菲青道:“你立誓從此退出官場,不能再給韃子做鷹犬。”張召重熱衷功名利祿,近年來宦途得意,扶搖直上,要他忽然棄官不做,那直如要了他的性命,心想:“今日就是立了個假誓,逃得性命,可是失去了欽犯,皇上和福統領也必見罪,這樣我一生也就毀了。好在他們心有所忌,我就捨命拚上一拚。”計算已定,喝道:“你們以多勝少,姓張的雖敗,也不算丟臉。今日我要和文泰來同歸於盡,留個身後之名。將來天下英雄知道了,看你們紅花會顏面往哪裏擱去。”楊成協大叫:“你甘心做韃子走狗,還不算丟臉,充你媽的臭字號!”張召重無言可答,左手放下文泰來,擱在膝頭,挽住騾子繮繩一提,大車向前馳去。

    羣雄要待上前搶奪,怕他狗急跳牆,真個傷害文泰來性命,投鼠忌器,好生爲難。駱冰見丈夫受他挾制,不言不動,眼見大車又一步步的遠去,不禁五內俱裂,叫道:“你放下文四爺,我們讓你走,也不叫你發甚麼誓啦。”張召重不理,趕着大車駛向清兵隊中。

    衆侍衛和清兵逃竄了一陣,見敵人不再追殺,慢慢又聚集攏來。瑞大林見張召重駛着大車過來,命兵丁預備弓箭接應,說道:“聽我號令放箭。”這時遠處人馬奔馳之聲越來越近,紅花會和清兵雙方俱各驚疑,怕對方來了援兵。

    陳家洛高聲叫道:“九哥、十三哥、孟大哥、安大哥去衝散了鷹爪!”衛春華等挺起兵刃,朝清兵隊裏殺去。陸菲青背後閃出一個少年,說道:“我也去!”跟着衝去。陳家洛眉頭微微一皺,原來此人正是女扮男裝的李沅芷。

    那天陸菲青落後一步,傍晚與李沅芷見了面。這姑娘連日見到許多爭鬥兇殺,熱鬧非凡,再也熬不住,定要師父帶她同去參與劫救文泰來。陸菲青拗她不過,要她立誓不得任性胡來。李沅芷聽得師父口氣鬆動,樂得眉花眼笑,罰了一大串的咒,說:“要是我不聽師父的話,教我出天花,生一臉大麻子,教我害癩痢,變成個醜禿子。”陸菲青心想:“女孩子最愛美貌,她這樣立誓,比甚麼‘死於刀劍之下’等等還重得多。”於是一笑答應。李沅芷寫了封信留給母親,說這般走法太過氣悶,所以單身先行上道,趕到杭州去會父親,明知日後母親少不免有幾個月羅唆,可是好戲當前,機緣難逢,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師徒兩人趕上紅花會羣雄之時,他們剛正得到訊息,張召重要從赤套渡頭過河。一場夜戰,陸菲青總是不許李沅芷參加。她見羣雄與張召重惡鬥,各人武功藝業,俱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倍,不禁暗暗咋舌,眼見衛春華等去殺清兵,也不管自己父親做的是甚麼官,女孩兒家覺得有趣,就跟在後面殺了上去,心想:“這次我不問師父,教他來不及阻擋。他既沒說話,我也就不算不聽他的話。”

    陳家洛向衆人輕聲囑咐,大家點頭奉命。趙半山首先竄出,手一揚,兩隻袖箭釘入拖着大車的騾子雙眼。騾子長嘯一聲,人立起來。章進奔進大車之後,奮起神力,拉住車轅,大車登時如釘住在地,再不移動。常赫志、常伯志兄弟搶到大車左右,兩把飛抓向張召重抓去。張召重揮劍擋開。楊成協大喝一聲,跳上大車來搶文泰來。張召重劈面一拳,楊成協身子一側,用左肩接了他這一拳,雙手去抱文泰來,同時無塵和徐天宏在車後鑽進,襲擊張召重背心。陳家洛對心硯道:“上啊!”兩人“燕子穿雲”,飛身縱上車頂,俯身下攻。

    張召重一拳打在楊成協肩頭,見他竟若無其事的受了下來,心中一怔,百忙中哪有餘暇細想,見他去搶文泰來,左手一把抓住他後心,此時常氏兄弟兩把飛抓左右抓來,張召重單劍橫擋,一招“倒提金鐘”,把楊成協一個肥大身軀扯下車來。

    火手判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前敵甫卻,只聽得頭頂後心齊有敵人襲到,身子前俯,左手已抓住一把芙蓉金針,微微側身,向車頂和車後敵人射出。

    陳家洛見他揮手,知他施放暗器,盾牌在身前一擋,叮叮數聲,金針跌落在地,右手一掌在心硯肩上一推,將他推下車頂,饒是手法奇快,只聽得心硯“啊喲”連叫,知已中了暗器,忙跳下去救。那邊無塵和徐天宏在車後進攻,金針擲來,無塵功力深厚,向後一仰,人如一枝箭般從大車裏向後直射出去。他這一下去得比金針更快更遠,金針竟追他不上。徐天宏可沒這手功夫,只得掀起車中棉被一擋,左肩露出了空隙,只覺得一陣痠麻,跌下車來。

    章進搶過扶起,忙問:“七哥,怎麼了?”語聲未畢,忽然背上劇痛,竟是中了一箭,一個踉蹌,只聽得陳家洛大呼:“衆位哥哥,大家聚攏來。”這時背後箭如飛蝗密雨般射來,章進左手搭在無塵肩上,右手揮動狼牙棒不住撥打來箭。無塵道:“十弟,別動!沉住氣。”按住他血脈來路,輕輕把箭拔下,撕下道袍衣角,替他裹住箭創。

    只看東面大隊清兵,黑壓壓的一片正自涌將過來,千軍萬馬,聲勢驚人。羣雄逐漸聚集,衛春華等也已退轉。陳家洛道:“哪兩位哥哥前去衝殺一陣?”無塵與衛春華應聲而出。陳家洛道:“大家趕緊分散,退到那邊土丘之後。”衆人應了。陳家洛道:“三哥、五哥、六哥!咱們再來。”四人分頭攻向大車。

    衛春華手挺雙鉤,冒着箭雨,殺奔清兵陣前。無塵赤手空拳,在空中接了一枝箭,以箭撥箭,跟在衛春華後面。兩人轉眼沒入陣中。無塵奪了一柄箭,四下衝殺。清兵勢大,這兩人哪裏阻擋得住?不一刻,先頭馬軍已奔到羣雄跟前。

    張召重見援兵到達,大喜過望,這時他呼吸緊迫,知道自己傷勢不輕,忽見陳家洛等又攻上車來,不敢抵抗,舉起文泰來身子團團揮舞。舞得幾舞,數十騎馬軍已舉起馬刀向陳家洛等砍來。陳家洛眼見如要硬奪文泰來,勢必傷了他性命,當下一聲唿哨,與趙半山、常氏雙俠衝向土丘。

    四人奔到,見衆人已聚,一點人數,無塵、衛春華殺入敵陣未回,此外還不見徐天宏、周綺、李沅芷、周仲英、孟健雄五人。

    陳家洛忙問:“見到七哥和周老英雄他們麼?”章進躺在地下,擡頭道:“七哥受了傷,還沒回來嗎?我去找。”站起身來,挺了狼牙棒就要衝出去,他背上箭創甚重,搖搖晃晃,立足不定。石雙英道:“十哥你別動,我去。”蔣四根道:“我也去。”陳家洛道:“十三弟,你與四嫂衝到河邊,備好筏子。”蔣四根和駱冰應了。

    駱冰傷心過度,心中空曠曠地,隨着蔣四根去了。

    石雙英手持單刀,飛身上馬,繞過土丘。這時清兵大隊已漫山遍野而來,他騎上高地,縱目遠望,不見徐天宏等人,只得衝入敵陣,到處亂找。

    不久,周仲英和孟健雄兩人奔到。陳家洛忙問:“見到周姑娘嗎?”周仲英焦急異常,不住搖頭。陸菲青道:“我那小徒也失陷了,我去找。”安健剛道:“我跟你去。”

    陳家洛道:“這裏亂箭很多,大家撿起來,我去奪幾張弓。”

    說罷上馬,衝入清兵弓箭隊,繩索揮去,已將兩名弓箭手擊倒,繩索倒捲回來,把跌在地上的兩張弓捲起。清兵大喊大叫,四五柄槍攢刺過來。陳家洛舞動繩索,清兵刀槍紛紛脫手,不一會已搶得八張弓在手,撥轉馬頭,正要是走,忽然清兵兩邊散開,人衖堂裏衝出幾騎馬來。當先一人正是無塵道人,後面安健剛拖着衛春華的雙手。陳家洛見衛春華滿身血污,大驚之下,當即迎上前去斷後。清兵見這幾人兇狠異常,不敢攔阻,讓他們退到了土丘之後。

    陳家洛將奪來的弓交給趙半山,忙來看衛春華,無塵道:“九弟殺脫了力,有點神智胡塗了。不礙事。”衛春華仍在大叫大嚷:“把狗官兵殺盡了。”陳家洛道:“見到七哥和十二郎嗎?”

    無塵道:“我去找。”陳家洛道:“還有周姑娘和陸老前輩的徒弟。”

    無塵應了,上馬提劍,衝入清兵隊中。一名千總躍馬提槍衝來,無塵讓過來槍,一劍刺入他的心窩。那千總登時倒撞下馬。他手下的兵卒發一聲喊,四散奔走。無塵盡揀人多處殺將過去,劍鋒到處,清兵紛紛落馬。他衝了一段路,忽見一羣官兵圍着吶喊,人堆裏發出金鐵交併之聲,雙腿一夾,縱馬直奔過去。石雙英挺着單刀,力戰三員武將,四下清兵又東刺一槍,西砍一刀,正自抵敵不住,忽見無塵到來,心中大喜,叫道:“找到七哥了嗎?”無塵道:“你向前衝,別管後面。”石雙英依言單刀向前猛砍,縱馬向前,只聽得身後連續三聲慘叫,接着清兵齊聲驚呼,不約而同的退了開去。石雙英回頭一望,見三員武將都已殺死在地,他和這三員武將打了半天,知他們武功精熟,均非泛泛之輩,豈知一轉身間全被無塵料理了,對這位二哥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人奔回土丘,徐天宏等仍無下落。這時清軍一名把總領了數十名兵卒衝將過來。趙半山、常氏雙俠、孟健雄等彎弓搭箭,一箭一個,將當頭清兵射倒了十多名。其餘的退了回去,站在遠處吆喝,不敢再行逼近。

    陳家洛把坐騎牽上土丘,對安健剛道:“安大哥,請你給我照料一下,防備流矢。”安健剛應了,站在馬旁。陳家洛縱身跳上馬背,站在鞍上瞭望,只見清兵大隊浩浩蕩蕩的向西而去。

    忽然號角聲喧,一條火龍蜿蜒而來,一隊清兵個個手執火把,火光裏一面大纛迎風飄拂。陳家洛凝神望去,見大纛上寫着“定邊將軍兆”幾個大字。這隊清兵都騎着高頭大馬,手執長矛大戟,行走時發出鏗鏘之聲,看來兵將都身披鐵甲。

    無塵心中焦躁,說道:“我再去尋七弟他們。”常赫志道:“道長你休息一下,讓我們兄弟去……”他話未說完,無塵早已衝了出去。他雙腿夾在坐騎胸骨上,上身向前伸出,揮劍替馬匹開路,清兵“啊!”“唷!”聲中,無塵馬不停蹄,在大隊人馬中兜了個圈子,殺了十餘人,又再繞回,四下找尋,全不見徐天宏等的蹤跡。

    羣雄俱各擔心徐天宏等已死在亂軍之中,只是心中疑慮,不敢出口。忽然間遠處塵頭大起,當先一騎飛奔而來,奔到相近,看出是蔣四根,只聽他高聲大叫:“快退,快退,鐵甲軍衝過來了。”陳家洛道:“大家上馬,衝到河邊。”羣雄齊聲答應。

    周仲英心懸愛女,可是千軍萬馬之中卻哪裏去找?孟健雄、安健剛、石雙英分別把衛春華、章進等傷者扶起,一匹馬上騎了兩人。各人剛上得馬,火光裏鐵甲軍已然衝到。

    常氏雙俠見清兵來勢兇惡,領着衆人繞向右邊。常赫志道:“鐵甲軍用神臂弓,力量很大,咱們索性衝進龜兒子隊裏。”

    常伯志道:“是。”兩人當先馳入清兵隊中,羣雄緊跟在後。常氏雙俠嫌飛抓衝殺不便,藏入懷裏,一個奪了柄大刀,一個搶了枝長矛,刀砍矛挑,殺開一條血路,直衝向黃河邊上。鐵甲軍見他們衝入人羣,黑暗裏不敢使用硬弩,怕傷了自己人,只是隨後趕來。一時黃河邊人馬踐踏,亂成一團。

    羣雄互相不敢遠離,混亂中奔到了河岸。蔣四根把鐵槳往背上一背,撲通一聲,先跳下河去接筏。駱冰撐着羊皮筏子靠岸,先接章進等傷者下筏。陳家洛叫道:“大家快上筏子,道長、三哥、周老英雄,咱們四人殿……”話未說畢,神臂弓強弩已到。無塵叫道:“衝啊!”四人反身衝殺。

    無塵一劍向當頭一名鐵甲軍咽喉刺去,哪知一刺之下,竟刺不進去。原來這劍殺人太多,刃口已經卷了。那鐵甲軍長槍刺來,無塵拋去長劍,舉臂一格,將那槍震得飛上半天。周仲英金刀起處,將數名清兵砍下馬來。趙半山拈起一枚銅錢,對準馬上清兵胸口的“膻中穴”打去,只聽得當的一聲,那清兵竟是若無其事的衝到跟前。原來鐵甲軍全身鐵甲,身上不受暗器。

    這時無塵已搶得一枝鐵槍,向那清兵的臉上直搠進去。趙半山錢鏢疾發,連珠般往敵軍眼珠射去,饒是黑夜中辨認不清,還是有五六人眼珠打瞎,痛得雙手在臉上亂抓亂挖。這時除陳家洛等四人外,餘人都已上了筏子。

    鐵甲軍訓練有素,雖見對方兇狠,仍鼓勇衝來。陳家洛見一名將官騎在馬上,舉起馬刀指揮,一個“燕子三抄水”,已縱到他跟前。那將官忙舉刀砍去,刀到半空,突然手腕奇痛,那刀已到了敵人手中,同時身子一麻,已被敵人拉下馬來,挾住奔向河岸。清兵見主將被擒,忙來爭奪,但已不敢放箭。

    陳家洛揪住那將官的辮子,在清兵喊叫聲中奔向水邊,與無塵、趙半山、周仲英都縱到了筏上。蔣四根、駱冰雙槳搖動,將筏子划向河心。

    黃河正自大漲,水勢洶涌,兩隻羊皮大筏向下遊如飛般流去。眼見鐵甲軍人馬愈來愈小,再過一會,惟見遠處火光閃動,水聲轟隆,大軍人馬的喧譁聲卻漸漸聽不到了。

    羣雄定下心來,照料傷者。衛春華神智漸清,身上倒沒受傷。趙半山是暗器能手,醫治箭創素所擅長,於是替楊成協和章進裹了傷口。章進傷勢較重,但也無大礙。心硯中了數枚金針,痛得叫個不停,原來張召重手勁特重,金針入肉着骨。趙半山從藥囊中取出一塊吸鐵石,將金針一枚一枚的吸出。再替他敷藥裹傷。駱冰掌住了舵,一言不發。這一仗文泰來沒救出,反而陷了徐天宏、周綺、陸菲青師徒四人,餘魚同也不知落在何方。

    陳家洛道:“咱們只道張召重已如甕中之鱉,再也難逃,哪知清兵大隊恰會在此時經過。早知如此,咱們合力齊上,先料理了這奸賊,或者把文四哥奪回來,豈不是好?”說罷恨恨不已,衆人心情沮喪,都說不出話來。

    陳家洛點醒了那清軍將官的穴道,問道:“你們大軍連夜趕路,搗甚麼鬼?”那將官昏昏沉沉,一時說不出話來。楊成協劈臉一拳,喝道:“你說不說?”那將官捧住腮幫子,連道:“我說……我說……說甚麼?”陳家洛道:“你們大軍幹麼連夜趕路?”

    那將官道:“定邊將軍兆惠將軍奉了聖旨,要剋日攻取回部,他怕耽擱了期限,又怕回人得到訊息,有了防備,所以連日連夜的行軍。”

    陳家洛道:“回人好端端的,又去打他們幹麼?”那將官道:“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陳家洛道:“你們要去回疆,怎麼又來管我們的閒事?”那將官道:“兆大將軍得報有小股土匪騷擾,命小將領兵打發,大軍卻沒停下來……”他話未說完,楊成協又是一拳,喝道:“你他媽的纔是大股土匪!”那將官道:“是,是!小將說錯了!”

    陳家洛沉吟了半晌,將兆惠將軍的人數、行軍路線、糧道等問個仔細,那將官有的不知道,知道的都不敢隱瞞。陳家洛高聲叫道:“筏子——靠——岸。”駱冰和蔣四根將筏子靠到黃河邊上,衆人登岸。這時似乎水勢更大了,轟轟之聲,震耳欲聾。

    陳家洛命楊成協將那將官帶開,對常氏雙俠道:“五哥、六哥,你們兩位趕回頭,查看四哥、七哥、周姑娘、陸老英雄師徒下落。只盼他們沒甚麼三長兩短……要是落入了官差之手,一定仍奔北京大道。咱們在前接應,設法打救。”常氏雙俠應了,往西而去。

    陳家洛向石雙英道:“十二哥,我想請你辦一件事。”石雙英道:“請總舵主吩咐。”陳家洛從心硯背上包裹中取筆硯紙墨,在月光下寫了一封信,說道:“這封信請你送到回部木卓倫老英雄處。他們跟咱們雖只一面之緣,但肝膽相照,說得上一見如故。朋友有難,咱們不能袖手。四嫂,你這匹白馬借給十二郎一趟。”原來衆人在混亂中都把馬匹丟了,只有駱冰念念不忘要將白馬送給丈夫,一直將馬留在筏上。石雙英騎上白馬,絕塵而去。馬行神速,預計一日內就可趕過大軍,使木卓倫聞警後可預有準備。

    安排已畢,陳家洛命蔣四根將那將官反剪縛住,拋在筏子裏順水流去,是死是活,瞧他的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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