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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劍恩仇錄 - 第三回 避禍英雄悲失路 尋仇好漢誤交兵(2)字體大小: A+
     

    這時衛春華已將徐天宏替下,正和萬慶瀾猛鬥,他和楊成協聽周仲英一喊,手勢稍緩。徐天宏大叫:“留神,別上當。”話聲未畢,萬慶瀾果然舉穿向衛春華扎去。他惟恐鐵膽莊和紅花會聯成一氣,因此不容他們有說和機會。衛春華聽得徐天宏叫聲,已有防備,眼見敵刃攻到,竟是悍然不退,反手一鉤,以攻對攻。萬慶瀾見他如此不顧性命的狠打,嚇了一跳,忙收鋼穿招架。

    徐天宏戟指大罵:“江湖上說你鐵膽周是大仁大義的好朋友,當真是浪得虛名,原來這般陰險毒辣。你暗施詭計,算得是甚麼英雄好漢?”

    周仲英明知他誤會,但也不由得惱怒,叫道:“你紅花會也算欺人太甚。”一捋長袍,叫道:“健剛退下,讓我來鬥鬥這些成名的英雄豪傑。”安健剛退後數步,周仲英上前說道:“幾位朋友,尊姓大名?”楊成協見他白鬚飄動,不敢輕慢,抱拳說道:“在下鐵塔楊成協。”這時駱冰已然醒轉,叫道:“八哥你還客氣甚麼?這老匹夫把四哥害死了。”

    此言一出,徐、楊、衛、張四人全都大驚。衛春華撇下萬慶瀾,反身撲到周仲英面前,雙鉤如風,直撲到他懷裏。周仲英大刀一立,內力鼓盪,將雙鉤反彈出去。衛春華一怔,知道對方武功厲害,但他是出名的不怕死,毫不退縮,又攻了過去。

    那邊章進雙戰孟健雄和周綺。頃刻間打得難解難分。安健剛呼呼嗤氣,舉手用袖子一拭額頭上汗水,挺刀上前助戰。

    楊成協揮鋼鞭敵住萬慶瀾。

    徐天宏察看廳內惡鬥情況,章進以一敵三,雖感吃力,並未見敗,那邊衛春華卻招架不住了。周仲英好幾次刀下留情,但對方毫不退縮,心想你這年輕人真是不識好歹,將他左手鉤震得直盪開去。徐天宏見周仲英刀法精奇,功力深湛,數招之後,衛春華已非其敵,忙挺單刀過去助戰,以二敵一,兀自抵擋不住。周仲英年紀雖老,金背大刀使開來一團白光,招數一刀緊似一刀,勁力一刀大似一刀,愈戰愈勇。

    徐天宏眼見不能取勝,大叫:“五哥六哥,你們來了,好,快放火燒了鐵膽莊。”他這是虛張聲勢,紅花會排行第五第六的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其實並沒來,他們奉總舵主之命,到三道溝去查探京裏來的公差行蹤去了。他這麼一叫,鐵膽莊的人果然全都大驚。周仲英一分神,險險吃了衛春華一鉤,長眉一豎,大刀“三羊開泰”,連環三招,將徐、衛兩人迫退數步,縱身奔到廳口,要出去攔截縱火敵人。

    哪知衛春華如影隨形,緊跟在後,人未至,鉤先至,向他背心疾刺。周仲英大刀圈轉,“當”的一聲,格開了雙鉤,進手橫砍,右足貼地勾掃,同時左手一個捺掌。衛春華急急縱身躍起,向旁跳開。周仲英左手五指掇攏,變爲雕手,借勢一撥,一掌打在他肩上。周仲英這一勾、一捺、一撥,名爲“三合”,乃是少林拳中“二郎擔山”絕技。衛春華專心對付他的大刀,哪知他突然施展少林拳,刀拳足三者並用,避開了兩招,最後一招終於躲不掉,右肩重重吃了一掌,幸而周仲英掌下留情,只使了四成力,否則已受重傷。

    衛春華愈敗愈狠,被周仲英一掌打得倒退三步,尚未站定,又撲上四步,雙鉤“綵鳳旋窩”,猛卷而上。周仲英大怒,叫道:“你這位小哥,我跟你又沒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爲何苦苦相逼?我已掌下留情,你也該懂得好歹!”衛春華道:“你殺我文四哥……我打你不過,但我是打不殺的九命錦豹子,你知道麼?”口中說話,手上絲毫不緩。周仲英見他狠打癡纏,一味的不要命死拚,心中有氣、可是見他如此勇猛,也不由得愛惜,說道:“老夫活了六十多歲,還沒見過你這般不要命的漢子!”衛春華道:“今兒叫你見見。”刷的一鉤直刺,徐天宏單刀橫砍。周仲英忽地跳起,大刀猛劈三刀,衛春華奮力抵住。刀光劍影中,周仲英彎刀向內,肘角向外撞出,正撞在他腰肋之上,這一記是少林拳中的“助下肘”,如使足了力,衛春華肋骨已斷了數根。

    衛春華受他一撞,饒是對方未用全力,可也痛入骨髓,哼了一聲,蹲了下來。徐天宏道:“九弟你退下。”衛春華不答,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斜眼向周仲英凝視,又挺雙鉤上前。周仲英罵道:“我瞧你是不可救藥!”徐天宏大叫:“快放火啦,十二郎,你截住後門,別讓一個人逃出莊去。”周綺給她喊得心煩意亂,一時又戰章進不下,心想:“我殺了那罪魁禍首再說。”舉刀奔向駱冰。

    駱冰自聽童兆和說他丈夫已死,昏昏沉沉的坐在椅上,大廳中衆人打得兇惡,她只覺得一團團人影在面前竄來竄去,腦子中空空洞洞的,對眼前之事茫然不解。周綺縱到她面前,舉刀砍去。駱冰向她悽然微笑,眼神要哭不哭的樣子。周綺鋼刀砍到她面前,見她一副又可憐又傷心的溫柔神色,這一刀竟爾砍不下去,一凝神,將椅上鴛鴦雙刀拿起,遞入駱冰手中,說道:“打呀!”駱冰隨手接了。周綺一刀輕輕迎頭砍下,瞧她是否招架。駱冰笑了一笑,隨隨便便的右手短刀一架,左手長刀反擊。周綺嘆了一口氣,道:“這纔對了,你站起來打。”駱冰聽話站起,但腿上傷痛,拐了一下重又坐下。於是一個坐一個站,一個呆一個憨,雙刀單刀打了起來。拆了數招,周綺急道:“誰跟你鬧着玩?”她覺得對手似傻不傻,殺之不忍,鬥之無味,又聽得徐天宏大叫“放火”,心中一驚,拋下駱冰奔出廳去。

    剛到廳口,驀聽得門外一人陰沉沉的說道:“想逃嗎?”周綺一驚,反身後躍,退開兩步,燭光搖晃下只見兩人擋在門口。

    說話之人面上如罩上一層寒霜,兩道目光攝人心魄般直射過來。周綺想再看他身旁那人,說也奇怪,一被他目光瞪住,自己的眼睛竟不敢移向左邊,輕輕罵了聲:“見鬼!”那人冷冷的道:“不錯,我是鬼見愁。”說話中沒絲毫暖意。周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見這人陰氣森森,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喝道:“難道姑娘怕你?”她這句話是給自己壯膽,其實姑娘確是有點怕的,心中雖怕,還是舉刀迎頭向那人砍去。

    那人“左掛金鈴”,單刀向外一掛,左掌輕撫刀柄,雙目仍舊是直瞪着她。周綺但覺他這一掛中含勁未吐,輕靈鬆靜,竟是內家功夫,驚懼更甚,心想:“反正我媽走了,弟弟死了,我跟爹爹都讓你們殺了吧。”勇氣一長,揮刀沒頭沒腦向那人砍去,那人正是紅花會執掌刑堂的鬼見愁十二郎石雙英。他本是無極拳門下弟子,入紅花會後常向三當家趙半山討教武藝。趙半山將太極門中的玄玄刀法相授,因此他兩人名是結義兄弟,實是師徒。石雙英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不數招已將周綺一柄刀裹住。

    那邊孟健雄、安健剛雙戰章進,已自抵敵不住。萬慶瀾左手鋼穿也被楊成協一鞭打折,不敢再戰,只繞着桌子兜圈子,欺對方身胖,追他不上。童兆和早不知哪裏去了。只周仲英對敵徐天宏和衛春華卻佔着上風,他想只有先將這兩人打倒,再來分說明白,否則混戰下去,殊非了局,刀法一緊,將徐衛兩人逼得連連倒退,正漸得手,忽地一人縱上前來,叫道:“我來鬥鬥你這老兒!”一柄鐵槳當頭猛打下來。

    兵器是鐵槳,使的卻是“魯智深瘋魔杖”的招術,他是將鐵槳當作禪杖使,這一記“秦王鞭石”,鐵槳從自己背後甩過右肩,猛向周仲英砸來,呼的一聲,猛惡異常。這人和石雙英同來,乃紅花會中排名第十三的“銅頭鱷魚”蔣四根。周仲英見他力大,向左一閃,反手還刀。蔣四根直砸不中,鐵槳打橫,雙手握定,槳尾向右橫擋,雙手槳頭向左橫擊,這是“瘋魔杖”中的“金鉸剪月”,出手迅捷。周仲英是少林正宗,識得此招,側身讓過,眉頭一皺,主意打定,邊打邊退,不斷移動腳步,眼見萬慶瀾逃避楊成協的追逐,奔近自己身邊,大刀揮出,向他砍去。

    原來周仲英知道紅花會的誤會已深,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明,幾次呼喝住手,都被萬慶瀾從中搗亂。這人來鐵膽莊敲詐勒索,周仲英原是十分氣惱,可是一和官府作對,便是造反。自己在這裏數十年安居,有家有業,自古道“滅門的縣官”,得罪了官府,可真是無窮之禍。他雖是一方豪傑,但近二十年來廣置地產,家財漸富,究竟是丟不掉放不下,是以一直不肯對萬慶瀾翻臉。再者自己兒子爲紅花會的朋友而死,他們居然不問情由,闖進莊來狠砍猛殺,還說要燒莊,心下不免有氣,自己年紀這麼一大把,對方就是不敬賢也得敬老。他本擬憑武藝當場將衆人懾服,然後說明原委,哪知紅花會人衆越來越多,越打越兇,時候一長,總有人不死也傷,這一來誤會變成真仇,那就不可收拾,權衡輕重,甩出去鐵膽莊不要,決意向萬慶瀾動手,以求打開僵局。

    萬慶瀾見周仲英金刀砍來,不由得大駭,急忙閃讓,見後面楊成協又追了上來,當即跳上桌子。他已知周仲英用意,大叫:“我們聯手合力捉章文泰來。那文泰來雖是你殺死的,但朝廷懸賞的二萬兩銀子,你想害死了我獨吞嗎?”他存心誣陷,要挑撥鐵膽莊和紅花會鬥個兩敗俱傷。

    紅花會羣雄見周仲英刀砍萬慶瀾,俱都一怔,各自停手,聽萬慶瀾這麼一叫,既傷心義兄慘死,又在激鬥之際,哪裏還能細辨是非曲直?章進哇哇大叫,狼牙棒向周仲英腰上砸去。

    周仲英急怒交迸,有口難辯,只得揮刀擋住。

    徐天宏畢竟精細,見事明白,適才和周仲英拚鬥,見他數次刀下留情,其中必有別情,喊道:“十弟不可造次!”章進殺得性起,全沒聽見。蔣四根鐵槳攔腰又向周仲英打去。周仲英側身避過,不想背後楊成協鋼鞭斜肩砸到。周仲英聽得耳後風生,揮刀擋格,兩人手臂都是一陣痠麻。楊成協、章進和蔣四根是紅花會的“三大力士”,均是膂力驚人。周仲英獨戰三人,漸見不支,吆喝聲中大刀和章進狼牙棒相交,火花迸發,手臂又是一陣發麻。蔣四根鐵槳“翻身上捲袖”,鐵槳自下而上砸在大刀之上,周仲英再也拿捏不住,大刀脫手飛出,直插在大廳正中樑上。

    孟健雄、安健剛見師父兵刃脫手,一驚非同小可,雙雙搶前相救,只跨出兩步,衛春華揮動雙鉤,和身撲來攔住。

    周仲英大刀脫手,反而縱身搶前,直欺到楊成協懷裏,一個“弓箭衝拳”,左手已抓住鋼鞭鞭梢,右手向他當胸一拳。楊成協萬想不到對方功夫如此之硬,危急之中,竟會施展“空手奪白刃”招術強搶自己鋼鞭,被他這一欺近,招架已自不及,胸膛一挺,“哼”的一聲,硬接了這一拳,鋼鞭竟不撒手。原來他這一身鐵布衫的橫練功夫,雖不能說刀槍不入,但尋常利器卻也傷他不得,他外號“鐵塔”,是說他身子雄偉堅牢,有如鐵鑄之塔。周仲英拳力極大,真有碎石斃牛之勁,見對方居然若無其事的受了下來,不禁暗暗吃驚。其實楊成協也是有苦說不出,這一拳只打得他痛徹心肺,幾欲嘔血,猛吸一口氣強忍,再用力拉扯,想將他拉住鋼鞭的手掙脫。周仲英也正在這時一拉。

    楊成協雖然力大,究不及周仲英功力精湛,手中鋼鞭竟然便要給他硬生生奪去。

    周仲英鋼鞭尚未奪到,章進和蔣四根的兵器已向他砍砸而至。周仲英放脫鋼鞭,隨手把桌子一掀,推向章蔣二人。

    孟建雄跳在一旁,拿出彈弓,叭叭叭叭,連珠彈向章蔣兩人身上亂打,替師父抵擋了一陣。但己方形勢危急異常,眼見師父推倒桌子,桌上燭臺掉在地下,蠟燭頓時熄滅,靈機一動,一陣連珠彈將廳中幾枝蠟燭全都打滅,大廳中登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這一着衆人全都出於意料之外,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幾步,惡鬥立止。各人屏聲凝氣,誰都不敢移動腳步,黑暗之中有誰稍發聲息,被敵人辨明瞭方位,兵刃暗器馬上招呼過來,卻又如何趨避躲閃?何況這是羣毆合鬥,黑暗中隨便出手,說不定就傷到了自己人。大廳中剎時突然靜寂,其間殺機四伏,比之適才呼叫砍殺,倒似更加令人驚心動魄。

    一片靜寂之中,忽然廳外腳步聲響,廳門打開,衆人眼前一亮,只見一人手執火把走了進來。那人書生打扮,另一手拿着一支金笛。他一進門便向旁一站,火把高舉,火光照耀中又進來三人。一是獨臂道人,揹負長劍。另一人輕袍緩帶,面如冠玉,服飾儼然是個貴介公子,身後跟着個十多歲的少年,手捧包裹。這四人正是“金笛秀才”餘魚同、“追魂奪命劍”無塵道人、以及新任紅花會總舵主的陳家洛,那少年是陳家洛的書僮心硯。

    紅花會羣豪見總舵主和二當家到來,俱都大喜,紛紛上前相見。徐天宏向楊成協和衛春華低聲道:“留心瞧着鐵膽莊這批傢伙,別讓他們走了。”兩人點點頭,繞到周仲英身後。安健剛知道他們用意,心頭有氣,走上一步,正欲開口質問,周仲英一把拉住,低聲道:“沉住氣,瞧他們怎麼說。”

    餘魚同拿了兩張名貼,走到周仲英面前,打了一躬,高聲說道:“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二當家無塵道人,拜見鐵膽莊周老英雄。”孟健雄上去接了過來,遞給了師父。周仲英見名帖上寫得甚是客氣,陳家洛與無塵都自稱晚輩,忙搶上前去拱手道:“貴客降臨敝莊,不曾遠迎,請坐請坐。”

    這時大廳上早已打得桌倒椅翻,一塌胡塗。周仲英大叫:“來人哪!”宋善朋率領了幾名莊丁進來,排好桌椅,重行點上蠟燭,分賓主坐下。東首賓位陳家洛居先,依次是無塵、徐天宏、楊成協、衛春華、章進、駱冰、石雙英、蔣四根、餘魚同。心硯站在陳家洛背後。西首主位周仲英坐第一位,依次是孟健雄、安健剛、周綺。

    餘魚同偷眼暗瞧駱冰,見她玉容慘淡,不由得又是憐惜,又是惶愧,不知她有否將自己的胡作非爲告知石雙英,看那鬼見愁十二郎時,見他臉上陰沉沉的,瞧不出半點端倪。原來餘魚同自駱冰走後,自怨自艾,莫知適從。此後兩天總是在這十幾裏方圓之內繞來繞去,心想駱冰腿上有傷,若再遇上公人如何抵禦,只想躡在她後面暗中保護,但始終沒發見她的蹤跡,怎想得到她會重去鐵膽莊。到得第三天晚上,卻遇上了陳家洛與無塵。

    兩人聽得文泰來爲鐵膽莊所賣,驚怒交加。無塵立刻要去搭救文泰來。陳家洛道:“衆兄弟都已趕向鐵膽莊,大家不知道周仲英如此不顧江湖道義,說不定要中這老兒的暗算。咱們不如先到鐵膽莊,會齊衆兄弟後再去救四哥。”無塵一聽有道理,由余魚同領路,趕到鐵膽莊來。那正是孟健雄彈滅蠟燭、大廳中一團漆黑之時。

    萬慶瀾見雙方敘禮,知道事情要糟,慢慢捱到門邊,正想溜出,徐天宏縱身竄出,落在門口,攔住去路,喝道:“請留步,大家把話說說清楚。”萬慶瀾見對方人多勢衆,不敢動手,只得回來,坐在周綺下首。周綺圓眼一瞪,喝道:“滾開!你坐在姑娘身邊幹麼?”萬慶瀾拉開椅子,坐遠了些。

    周仲英和陳家洛替雙方引見了,報了各人姓名。周仲英一聽,對方全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怪不得手下如此了得,看那總舵主陳家洛卻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官宦子弟,這人竟統領着這批江湖豪傑,衆人對他十分恭謹,實在透着古怪,心下暗暗納罕。

    陳家洛見周仲英臉現詫異之色,不住的打量自己,強抑滿懷怒氣,冷然說道:“敝會四當家奔雷手文泰來遇到魔爪子圍攻,身受重傷,避難寶莊,承周老前輩念在武林一脈,仗義援手,敝會衆兄弟全都感激不盡,兄弟這裏當面謝過。”說罷站起身來深深一揖。

    周仲英連忙還禮,心下萬分尷尬,暗道:“瞧不出他公子哥兒般似的,居然有一手,竟用場面話來擠兌我。”陳家洛這番話一說,無塵、徐天宏、衛春華,餘魚同等都暗暗佩服。章進卻沒懂陳家洛的用意,大叫起來:“總舵主你不知道,這老匹夫已把咱們四哥害了。”衛春華坐在他身邊,忙拉了他一把,叫他別嚷。

    陳家洛便似沒聽見他說話,仍然客客氣氣的對周仲英道:“衆兄弟夤夜造訪寶莊,禮貌不周,還請周老前輩海涵。只因聽得文四哥有難,大家如箭攻心,未免魯莽。不知文四哥傷勢如何,周老前輩想已延醫給他診治,就請引我們相見。”說着站起身來,紅花會羣雄跟着站起。周仲英口訥,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駱冰哽咽着叫道:“四哥給他們害死了!總舵主,咱們殺了老匹夫給四哥抵命!”

    陳家洛等一聽大驚,無不慘然變色。章進、楊成協、衛春華等一干人各挺兵刃,逼上前來。孟健雄挺身而出,大聲說道:“文爺到敝莊來,事情是有的……”徐天宏插嘴道:“那麼便請孟爺引我們相見。”孟健雄道:“文爺、文奶奶和這位餘爺來到敝莊之時,我們老莊主不在家,是兄弟派人去趙家堡請醫,這是文奶奶和餘爺親眼見到的。後來六扇門的人到來,我們慚愧得很,沒能好好保護,以致文爺給捕了去。陳當家的,你怪我們招待不週,未盡護友之責,我們認了。你要殺要剮,姓孟的皺一下眉頭,不算好漢。但你們衆位當家硬指我們老莊主出賣朋友,那算甚麼話?”

    駱冰走上一步,戟指罵道:“姓孟的,你還充好漢哪!我問你,你叫我們躲在地窖之中,如此隱祕的所在,若不是你們得了鷹爪孫的好處,說了出來,他們怎會知道?”孟健雄登時語塞,要知周英傑受不住激而泄漏祕密,雖是小兒無知,畢竟是鐵膽莊的過失。

    無塵向周仲英道:“出事之時,老莊主或者真不在家。可是龍有頭,人有主,鐵膽莊的事,我們只能衝着老莊主說,請你拿句話出來。”這時縮在一旁的萬慶瀾突然叫道:“是他兒子說的,他肯認麼?”陳家洛走上一步,說道:“周老前輩,這話可真?”周仲英豈肯當面說謊,緩緩點了點頭。紅花會羣豪大譁,更圍得緊了。有的向周仲英橫眉怒目,有的瞧着陳家洛,待他示下。陳家洛側目瞧向萬慶瀾,冷然說道:“這位是誰,還沒請教閣下萬兒。”駱冰搶着說道:“他是魔爪孫,來捉四哥的人中,有他在內。”

    陳家洛一言不發,緩步走到萬慶瀾面前,突然伸手,奪去他手中鋼穿,往地下一擲,將他雙手反背併攏,左手一把握住。

    萬慶瀾“啊唷”一聲,已然掙扎不脫。陳家洛這一下出手快得出奇,衆人都沒看清楚他使的是甚麼手法。萬慶瀾武功並非泛泛,適才大家已經見過,但被他隨手拿住,竟自動彈不得。這一來,不但鐵膽莊衆人聳然動容,連紅花會羣雄也各暗暗稱奇,他們只知道陳家洛是天池怪俠的傳人,到底功夫如何,誰也不知底細。

    陳家洛喝道:“你們把文四爺捉到哪裏去了?”萬慶瀾閉口不答,臉上一副傲氣。陳家洛駢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點,喝道:“你說不說?”萬慶瀾哇哇大叫:“你作踐人不是好漢……

    有種就把我殺了……”一句話沒喊完,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已直冒出來。陳家洛又在他“筋縮穴”上一點。萬慶瀾這下可熬不住了,低聲道:“我說……我說。”陳家洛伸指在他“氣俞穴”上推了幾下。萬慶瀾緩過一口氣,說道:“要解他到京裏去。”駱冰忙問:“他……他沒死?”萬慶瀾道:“當然沒死,這是要犯,誰敢弄死他?”

    紅花會羣雄大喜,都鬆了口氣,文泰來既然沒死,對鐵膽莊的恨意便消了大半。駱冰顫聲道:“你……你這話……這話可真?”萬慶瀾道:“我幹麼騙你?”駱冰心頭一喜,暈了過去,向後便倒。餘魚同伸手要扶,忽然起了疑懼之心,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駱冰一頭倒在地下,章進急忙扶起,叫道:“四嫂,你怎麼了?”橫目向餘魚同白了一眼,覺得他不扶駱冰,實在豈有此理。

    陳家洛鬆開了手,對書僮心硯道:“綁了起來。”心硯從包裹中取出一條繩索,將萬慶瀾雙手反背牢牢縛住。萬慶瀾被點穴道雖已解開,但一時手腳痠麻,無法反抗。陳家洛高聲說道:“各位兄弟,咱們救四哥要緊,這裏的帳將來再算。”紅花會羣雄齊聲答應。駱冰醒過後,坐在椅上喜極而泣,聽陳家洛這麼一說,站了起來,章進扶住了她。

    衆人走到廳口,孟健雄送了出來。陳家洛將出廳門,回身舉手,對周仲英道:“多多吵擾,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咱們後會有期。”周仲英聽他語氣,知道紅花會定會再來尋仇,心道:“周某問心無愧,你們不諒,我難道就怕了你們?”哼了一聲,一言不發。

    章進叫道:“救了文四哥後,我章駝子第一個來鬥鬥你鐵膽莊的英雄好漢。”楊成協道:“狗熊都不如,稱甚麼英雄?”周綺一聽大怒,喝道:“你罵誰?”楊成協怒道:“我罵不講義氣,沒有家教的老匹夫。”他胸口吃了周仲英一拳,雖然身有鐵布衫功夫,未受重傷,但也吃虧不小,此刻兀自疼痛不止,再聽說文泰來爲周仲英之子所賣,更加氣憤。

    周綺搶上一步,喝道:“你是甚麼東西,膽敢罵我爹爹?”楊成協道:“呸,你這丫頭!”他不願與人家姑娘爭鬧,回頭就走。

    “俏李逵”性如烈火,更恨人家以她是女流之輩而瞧她不起,平素常道:“男女都是人,爲甚麼男人做得,女人就做不得?”聽得楊成協罵她“丫頭”,而且滿臉鄙夷之色,哪裏還忍耐得住?搶上一步,喝道:“丫頭便怎樣?”

    楊成協怒道:“去叫你哥哥出來,就說我姓楊的要見見。”

    周綺道:“我哥哥?”心下甚是奇怪。衛春華道:“有種賣朋友,就該有種見朋友。你哥哥出賣我們四哥,這會兒躲到哪裏去了?”

    周綺愕然不解,心道:“我哪裏來的哥哥?”

    孟健雄見周綺受擠,知道紅花會誤會了萬慶瀾那句話,事情已鬧得如此之僵,此時如把師父擊斃親子之事相告,未免示弱,倒似是屈服求饒,只得出頭給師妹擋一擋,當下高聲說道:“各位還有甚麼吩咐,現在就請示下,省得下次再勞動各位大駕。”章進道:“我們就是要見見這位姑娘的哥哥。”周綺道:“你這駝子胡說八道,我有甚麼哥哥?”章進又被她罵一聲“駝子”,虎吼一聲,雙手向她面門抓去。周綺挺刀擋格,章進施展擒拿功,空手和她拚鬥起來。

    衛春華雙鉤一擺,叫道:“孟爺,你我比劃比劃。”孟健雄只得應道:“請衛爺指教。”這邊蔣四根和安健剛也叫上了陣,各挺兵刃就要動手。楊成協大喊:“賣朋友的兔崽子,再不給我滾出來,爺爺要放火燒屋了。”雙方兵器紛紛出手,勢成羣毆。

    周仲英氣得鬚眉俱張,對陳家洛道:“好哇,紅花會就會出口傷人,以多取勝。”

    陳家洛一聲唿哨,拍了兩下手掌,羣豪立時收起兵刃,退到他身後站定,一聲不發。周仲英暗想:“這人部勒羣雄,令出即遵。我適才連呼住手,卻連自己女兒也不聽。”陳家洛道:“周老英雄,你責我們以多取勝,在下就單身請周老英雄不吝賜教幾招。”周仲英道:“那再好沒有。陳當家的剛纔露了這手,我們全都佩服之至,真是英雄出在年少,老夫很想領教,陳當家的要比兵刃還是拳腳?”石雙英陰森森的道:“大刀飛到樑上去了,還比甚麼兵刃?”此言一出,周仲英面紅過耳,各人都擡頭去望那柄嵌在樑上的金背大刀。

    忽見一人輕飄飄的躍起,右手勾住屋樑,左手拔出大刀,一翻身,毫無聲息的落在地下,走到周仲英面前,一腿半跪,高舉過頂,說道:“周老太爺,你老人家的刀。”這人是陳家洛的書僮心硯,瞧不出他年紀輕輕,輕功竟如此不凡。

    心硯露這一手,周仲英臉上更下不去,他哼了一聲,對心硯不理不睬,向陳家洛道:“陳當家的亮兵刃吧,老夫就空手接你幾招。”孟健雄接過心硯手中的金背大刀,低聲道:“師父犯不着生氣,跟他刀上見輸贏!”他怕師父中了對方激將之計,真以空手去和人家兵器過招,那是未打先吃三分虧。心硯縱身回來,解開包裹,將陳家洛獨門之祕的兵器亮出,雙手託着,拿到他面前。

    徐天宏低聲道:“總舵主,他要比拳,你就在拳腳上勝他。”

    原來徐天宏得知文泰來未死,心即寧定,細察周仲英神情舉止,對紅花會處處忍讓,殊少敵意,雙方一動兵刃難免死傷,不如比拳易留餘地。再者他已領教過周仲英大刀功夫,實在是功力深厚,非同小可,自己與衛春華以二敵一,儘管對方未出全力,兀自抵擋不住。陳家洛兵器上造詣深淺未知,可是適才見他出手逼供萬慶瀾,手法又奇又快,大非尋常。他要陳家洛比拳,是求避敵之堅,用己之長。陳家洛道:“好。”對周仲英一拱手,道:“在下想請教周老英雄幾路拳法,請老前輩手下留情。”

    周仲英道:“好說,陳當家的不必過謙。”周綺走過來替父親脫去長袍,低聲道:“這小子會點穴,爹爹你留點神。”說着眼圈兒紅了,她脾氣發作時火爆霹靂,可是對方人數衆多,個個武功精強,今日形勢險惡異常,她並非不知。周仲英低聲道:“要是我有甚麼好歹,你上西安找吳叔叔去,以後可千萬不能鬧事了。”周綺一陣心酸,點了點頭。

    宋善朋督率莊丁,將大廳中心桌椅搬開,露出一片空地,四周添上巨燭,明亮如晝。周仲英走到廳心,抱拳說道:“請上吧。”

    陳家洛並不寬衣,長袍飄然,緩步走近,說道:“在下要是輸了,定當遍請西北武林同道,來向老前輩賠話謝罪,紅花會衆兄弟自今而後,不敢帶兵刃踏進甘肅一步。”周仲英道:“陳當家的言重了。”陳家洛秀眉一揚,說道:“要是老前輩承讓一招,那怎麼說?”周仲英傲然仰頭,打個哈哈,一捋長鬚,說道:“那時鐵膽莊數十口老小性命,還不全操於紅花會之手?”陳家洛道:“紅花會雖是小小幫會,卻也恩怨分明,豈敢妄害無辜?

    倘若在下僥倖勝得一拳一腳,那位泄露文四哥行藏的令郎,我們斗膽要帶了去。文四哥若能平安脫險,在下保證不傷令郎毫髮,派人護送回歸寶莊。可是文四哥若有三長兩短……那不免要令郎抵命。”周仲英給這番話引動心事,虎目含淚,右手一揮,道:“不必多言,進招吧!”

    陳家洛在下首站定,微一拱手,說道:“請賜招。”衆人見他氣度閒雅,雍容自若,竟如是揖讓序禮,哪裏是龍爭虎鬥的廝拚,有的佩服,有的擔心。

    周仲英按着少林禮數,左手抱拳,一個“請手”,他知對方年輕,自居晚輩,決不肯搶先發招,也不再客氣,一招“左穿花手”,右拳護腰,左掌呼的一聲,向陳家洛當面劈去。這一掌勢勁力疾,掌未至,風先到,先聲奪人。陳家洛一個“寒雞步”,右手上撩,架開來掌,左手畫一大圓弧,彎擊對方腰肋,竟是少林拳的“丹鳳朝陽”。這一亮招,紅花會和鐵膽莊雙方全都一驚。

    周仲英是少林拳高手,天下知名,可沒想到陳家洛竟然也是少林派。周仲英“咦”了一聲,甚感詫異,手上絲毫不緩,“黃鶯落架”、“懷中抱月”,連環進擊,一招緊似一招。陳家洛進退趨避,少林拳的手法竟也十分純熟。兩人拳式完全相同,不像爭鬥,直如同門練武。但兩人年歲相差既大,功力深淺,自也懸殊,勝負之數,不問可知。紅花會羣雄暗暗擔憂,鐵膽莊中人卻都吁了口氣。

    翻翻滾滾拆了十餘招。周仲英在少林拳上浸淫數十年,功力已臻爐火純青之境,推拳勁作,發腿風生。少林拳講究心快、眼快、手快、身快、步快,他愈打愈快,攻守吞吐,迴轉如意,第一路“闖少林”三十七勢未使得一半,陳家洛已處下風。周仲英突然猛喝一聲,身向左轉,一個“翻身劈擊”,疾如流星。陳家洛急忙後仰,敵掌去頰僅寸,險險未及避開。紅花會羣雄俱各大驚。

    陳家洛縱出數步,猱身再上,拳法已變,出招是少林派的“五行連環拳”,施開崩、鑽、劈、炮、橫五趟拳術。周仲英仍以少林拳還擊。不數招,陳家洛忽然改使“八卦遊身掌”,身隨掌走,滿廳遊動,燭影下似見數十個人影來去。周仲英以靜御動,沉着應戰,陳家洛身法雖快,卻絲毫未佔便宜。

    再拆數招,周仲英左拳打出,忽被對方以內力粘至外門,這一招竟是太極拳中的“如封似閉”。但見他拳勢頓緩,神氣內斂,運起太極拳中以柔克剛之法,見招破招,見式破式。衆人愈觀愈奇,自來少林太極門戶有別,拳旨相反,極少有人兼通,他年紀輕輕,居然內外雙修,實是武林奇事。周仲英打起精神,小心應付。這一來雙方攻守均慢,但行家看來,比之剛纔猛打狠鬥,尤爲兇險。兩人對拆二十餘招,意到即收。陳家洛忽地一個“倒輦猴”,拳法又變,頃刻之間,連使了武當長拳、三十六路大擒拿手、分筋錯骨手、岳家散手四門拳法。

    衆人見他拳法層出不窮,俱各納罕,不知他還會使出甚麼拳術來。周仲英以不變應萬變,六路少林拳融會貫通,得心應手,門戶謹嚴,攻勢凌厲。他縱橫江湖數十年,大小數百戰,似陳家洛這般兼通各路拳術的對手雖然未曾會過,但也不過有如他數十年來以一套少林拳依次遍敵各門好手,拳法上並不吃虧。他素信拳術之道貴精不貴多,專精一藝,遠勝駁雜不純,然見陳家洛每一路拳法所知均非皮毛,也不禁暗暗稱異。

    酣鬥中周仲英突然左足疾跨而上,一腳踏住陳家洛袍角,一個“躺擋切掌”,左掌向他下盤切去。陳家洛一抽身竟未抽動,急切中一個“鯉魚打挺”,嗤的一聲,長袍前襟齊齊撕去。周仲英說聲“承讓”陳家洛臉上一紅,駢指向他腰間點去,兩人又鬥在一起。

    三招一拆,旁觀衆人面面相覷,只見陳家洛擒拿手中夾着鷹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綿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時已是太極拳,諸家雜陳,亂七八糟,旁觀者人人眼花繚亂。這時他拳勢手法已全然難以看清,至於是何門派招數,更是分辨不出了。

    原來這是天池怪俠袁士霄所創的獨門拳術“百花錯拳”。

    袁士霄少年時鑽研武學,頗有成就,後來遇到一件大失意事,性情激變,發願做前人所未做之事,打前人所未打之拳,於是遍訪海內名家,或學師,或偷拳,或挑鬥踢場而觀其招,或明搶暗奪而取其譜,將各家拳術幾乎學了個全,中年後隱居天池,融通百家,別走蹊徑,創出了這路“百花錯拳”。這拳法不但無所不包,其妙處尤在於一個“錯”字,每一招均和各派祖傳正宗手法相似而實非,一出手對方以爲定是某招,舉手迎敵之際,才知打來的方位手法完全不同,其精微要旨在於“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旁人只道拳腳全打錯了,豈知正因爲全部打錯,對方纔防不勝防。須知既是武學高手,見聞必博,所學必精,於諸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見,不免“百花”易敵,“錯”字難當。

    袁士霄創此拳術,志在教他情敵栽個大筋斗,敗得狼狽不堪,丟臉之極,但一直未有機緣出手,因此這套拳術從未用過,他弟子也只陳家洛一人。陳家洛先學了內外各大門派主要的拳術兵刃,於擒拿、暗器、點穴、輕功俱有相當根柢之後,才學“百花錯拳”。今日與周仲英激鬥百餘招,險些落敗,深悔魯莽,先前將話說滿了,未免小覷了天下英雄,心驚之餘,只得使出這路怪拳。發硎初試,果然鋒銳無匹。

    周仲英大驚之下,雙拳急揮,護住面門,連連倒退,見對方拳法古怪之極,而拳劈指戳之中,又夾雜着刀劍的路數,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周綺見父親敗退。情急大叫:“你打的是甚麼拳?簡直不成話!怎地撒賴胡打?你……你全都打錯了!”

    喊聲未畢,廳外竄進兩人,連叫“住手!”卻是陸菲青和趙半山到了。忽聽得廳外有人大呼:“走水啦,快救火呀,走水啦!”喧嚷聲中,火光已映進廳來。

    周仲英正受急攻,本已拳法大見散亂,忽聽得大叫“救火”,身家所在,不免關心,一疏神,突覺左腿一麻,左膝外“陽關穴”竟被點中,一個踉蹌,險些倒地。周綺忙搶上扶住,急叫“爹爹”,單刀一橫,護住父親,以防敵人趕盡殺絕。

    陳家洛並不追趕,反而倒退三步,說道:“周老英雄怎麼說?”周仲英怒道:“好,我認栽了。我兒子交給你,跟我來!”扶着周綺,一拐一拐的往廳外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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