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傑內心激動，幸好也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所以勉力剋制，但是狂喜的心情，也讓他眼睛充滿了神采。

他拼命壓制，所以聲音有些乾澀，顯得怪異刺耳：“孫董，現在已經證實了，這是令公子的骸骨，讓他這麼暴曬荒野，肯定大大不妥。”

“我現在立即回去，請一口金缸過來，以作收殮之用。”

李傑自告奮勇，打算再來一個小人情。

“……先不急。”然而這時，孫豪卻輕輕擺手，同時把幾個保鏢叫上來，他卻是要親自下坑，看個究竟。

孫長興呲牙，以爲孫豪要親自收殮骸骨，當下連忙開口勸阻道：“爸，這種事情，讓別人做就行了，何須您老人親自動手呢。”

“對對對……”

李傑深以爲然，順勢再捅了葉川一刀，他冷嘲熱諷道：“剛纔那個年輕人，不是風水師麼。本來這種事情，他幹最合適了。誰想到……這人不懂規矩，連孫董的請求也置之不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此時此刻，孫豪卻置若罔聞，他執意下墳，別人也阻攔不得。無奈之下，大家只好扶着他下去，還留下一個保鏢，在旁邊時刻照看。

下了墳坑之後，孫豪也沒有任何的顧慮，直接蹲了下來，甚至不避忌諱，把骸骨旁邊的泥土刮開，上手挪動骨頭，撿起來細看。

見此情形，孫長興只覺得，自己牙齒酥軟，四肢有些幾虛。說怕吧，他也沒多少害怕。說不怕吧，他又覺得眼暈。

這狀態，有些複雜，嚴格來說，應該是一種心理症狀。

畢竟幾千年來，東亞傳統文化之中，對於亡者的心理，向來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尊崇，另外一方面，就是畏懼。祭祀尊崇亡靈，這是禮的核心之一。但是畏懼死亡，又是作爲人類，最大的生理本能。

但是有些人，卻克服了這種本能。

孫豪就是這樣，蹲在骸骨的旁邊，卻是神態自若的模樣。他觀看了片刻，就拍了拍手掌，讓人把他拉上去。

一會兒，孫豪上去了，立即有人奉上飲用的礦泉水，給他淨手。

此時李傑湊了過來，一臉討好的表情：“孫董，我回去叫人來，弄一輛靈車，再安排一個殯儀館，順便請幾個和尚道士，做一場法事……”

“不必了。”孫豪低頭洗着手，聲音冷硬道：“不用這麼麻煩。”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

李傑沒聽出異樣來，只顧繼續說道：“這些都是小事，小事而已，交給我來處理，絕對辦得妥妥帖帖。”

“我說……不用了。”孫豪猛然擡頭，他蒼老的眼神，卻射出尖銳鋒利的目光，就好像一頭老虎，在咆哮山林。

一股恐怖的氣勢，卻讓李傑駭然退步，惶恐不安。他心頭一亂，就立即意識到，似乎有什麼地方……錯了。

“……爸。”

孫長興也愣了一愣，急忙走來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埋了。”

孫豪閉上了眼睛，好像是在調理情緒。

“啊？”

孫長興懵懂道：“什麼？”

“……埋了。”

孫豪重新睜眼，瞳孔隱約浮現一抹焰光，他逐字道：“填土、埋坑、立墳，做得精細一些，別馬虎亂來。回頭有空，再弄三犧祭祀，香火爆竹之類過來……”

聽到這裏，孫長興錯愕道：“爸，何必這麼麻煩。反正都挖開了，擇日不如撞日，直接把大哥帶走，送殯儀館安置。然後像李總說的，搞個水陸法事什麼的，等我們忙完了投資的事情，再送回國就是了。”

“是啊，是啊。”李傑連連點頭，他心中莫名緊張，望着孫豪陰沉的表情，總覺得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安置什麼，有什麼好安置的？”

此時，孫豪開口了，他不僅眼神陰冷，聲音更冷：“這不是你大哥，我們衝撞了陌生人，打擾了人家的安寧，肯定要好生賠罪。不僅要三犧祭祀、香火鞭炮，還要給他金缸玉匣安身，再立上一塊石碑……”

“……啊！”

孫長興只記得一句話，整個人瞪大了眼睛，瞠目結舌道：“這這這……不是大哥？”

“不可能。”

這如同晴天霹靂，讓李傑身心一震，駭然吃驚道：“孫董，你是不是搞錯了？這這這怎麼可能不是……”

“是不是我兒子，難道我會搞錯？”孫豪冷聲道：“分明是你錯了。”

“不……”

李傑脫口而出：“孫董，你幾十年沒回來，記不清楚很正常……咳，我的意思是，您年紀大了……我是說……您怎麼知道，這不是令公子？”

說到最後，他的智商，總算再次上線。

孫豪否定，總有個理由吧？

對此，孫長興也好奇：“爸，你怎麼看出來的？”

“兩個原因。”

孫豪沉聲道：“你大哥左手有歧指，這是很明顯的生理特徵。但是我剛纔看過了，底下的人沒有。所以我確定，那不是你大哥。”

李傑一聽，身體頓時一晃，面若死灰。

不用提第二個理由了，單單是這個原因，就足夠決定一切。

但是，孫豪卻繼續說道：“第二，當年我安葬你大哥的時候，哪怕我身無餘財，但是你大哥的身上，卻有一個長命鎖。”

“那個長命鎖，那是他週歲之時，我叫工匠專門打造，上面有他的生辰八字，以及他的姓名和祝福的話。”

孫豪憂傷道：“當年，我把那長命鎖與他，一起安葬於墳中。可是剛纔，我翻遍了整個墳地，都沒有發現長命鎖的蹤跡……”

得，沒話可說了。

兩個理由，絕對是鐵證。

墳中的骸骨，都與之不符，也難怪孫豪斷定，這不是他的兒子。

霎時，孫長興也皺起了眉頭，瞥了李傑一眼，聲音冷淡道：“李總，你不是說，百分之百……肯定沒錯吧。”

一句話，李傑頓時額頭冒汗，熱得他扯開了衣衫鈕釦。他口乾舌燥，澀聲道：“孫總……這事……不怪我……對，不怪我……”

“不怪你，怪誰呀？”

孫長興冷笑道：“難道怪我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