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很快就明白趙五娘說的，她會把他留在身邊是什么意思了。
宮中的白昭儀最愛山茶，今上特意為她從全國各地找來了上千盆珍惜的山茶花，邀請燕梁貴族入宮同賞。
沛柔和趙五娘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自英國公府太夫人壽宴之后，她們不再如從前一般冷淡了，在賞花宴上遇見，也曾笑著同游了一段。
趙五娘的話，沛柔一回府便已經轉告給了沛聲。
他先是愣住了，而后欣喜若狂。
他們六歲時就在一起生活了，可即便是六七歲的沛聲，也沒有如那一日那樣開心過。
張皇后沒有出席，只有今上和白昭儀坐于上首。
今日海柔倒是也侍奉著婆母進了宮，她婆婆也愛她活潑，并不曾拘束她。
見海柔與沛柔相遇高興，干脆就放她和沛柔去玩。自己則去和定國公府的女眷說話。
瑜娘倒是很久不見了，也不知道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瑜娘最近常常把自己關在房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進她的房間和她說話，她也總是走神。”
“哎呀，今日先不管她，五妹妹，我總覺得這個白昭儀，好像很眼熟似的。”
海柔不賞花，倒是賞起了愛花的人。
沛柔便教訓她，“三姐姐，宮中規矩，沒有旨意不得直視貴人的臉龐。像你這樣的，若是個宮女，早就被拖出去行刑了。”
海柔卻不以為然，“若我是宮女，自然也就守著宮里的規矩了。可我不是，我可是萬老將軍的孫媳婦。”
沛柔就笑著羞她，“從前你還是公府千金呢，也沒見你多守了規矩，還不是日日被大姐姐看著，稍有不對便要訓斥。”
又道：“你看白昭儀眼熟，也沒什么奇怪的。”
“當年你看著人家唱了一整出《綠珠傳》，也還夸過人家的歌唱的好，如今再見面，她穿金戴銀的坐在上首，你自然是不認得了。”
“《綠珠傳》？”海柔瞪大了眼睛，“你是說……”
沛柔捂了她的嘴，“你猜的不錯，不過不要說出來了。這里人所眼雜，這世上也沒人愿被人提起卑賤時候的事情。”
元儷皇后過世已經有七年多，這七年以來，后宮最受寵的就是這位白昭儀，也可謂是長盛不衰了。
就說今日玉華殿中的排場，即便是張皇后，也沒有得過這樣的殊榮。
看看如今，誰還會記得白昭儀當年不過只是一個卑賤的歌女呢。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沒想到燕梁昭永一朝，居然也出了一個衛子夫一般的人物。
沛柔正和海柔說笑品花，卻忽然又有小內侍過來傳她到今上面前去。沛柔不知道是何事，但天子傳召，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等她到了今上近前，才發現趙五娘已經候在一邊了。
沛柔給今上和白昭儀行完禮，也如趙五娘一般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
就聽見今上笑對周圍陪坐的大臣笑道：“今日京城中流傳什么‘京城雙姝’的名號，說的一位是定國公府的五娘子，另一位是恒國公府的五娘子。”
“說是容色傾城，堪為燕京群花之冠。這兩位的容色，卻又在伯仲之間難分高下。”
“定國公家的五娘，也是朕親封的淮邑鄉君，是朕之愛女貞靜公主的伴讀，尋常也曾見過。驚鴻一瞥間，總有天人之嘆。”
“沒想到今日一見，趙家五娘，居然也有此傾城艷色。”
“趙家五娘今日一身紅衣，秾艷若三春桃李；淮邑鄉君喜愛素雅，皎皎如九秋之月，實在是令人見之難忘。‘京城雙姝’，所言非虛。”
“只怕冠以‘燕梁雙姝’，也并不算是夸大。”
沛柔和趙五娘就跪下來，叩謝皇恩。
趙五娘卻忽然開了口，“方才陛下說淮邑鄉君乃是貞靜公主伴讀，陛下有時能夠遇見。其實臣女也是貞惠長公主的伴讀，自小在宮闈出入的。”
貞惠公主過世之后，今上就追封了她長公主的名分。
如今趙五娘乍然在此盛會之時，提起貞惠長公主的名字，氣氛就陡然間有些冷淡起來。
沛柔只在心中嗤笑。
這些士大夫，當初要貞惠長公主犧牲的時候，說的千好萬好，幾乎將她捧到了天上。仿佛只要她去和親，燕梁和敕勒兩族就能保千年萬年的和平。
可不過短短三年，貞惠長公主香消玉殞，邊境硝煙再起，皇城中歌舞升平，連她的名字都成了禁忌，粉飾太平，仿佛她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他們以公主被敕勒人殺害于兩軍陣前為恥，卻從沒想過，真正該羞恥的其實是滿口禮儀道德，家國天下的他們自己。
今上也沉默了幾息，才重又開口，“貞惠長公主為國為民，犧牲良多。”
“她從前在宮中時，朕對她的關愛也頗少，甚至連她身邊與她朝夕相處的伴讀都不識得，是朕之過。”
“今日朕便如當年賞賜淮邑鄉君一般，也同樣賞賜你一個鄉君的封誥。往后幾十年，你也要記得貞惠長公主當年與你的情誼。”
趙五娘卻再拜，“貞惠長公主大義，只身遠嫁敕勒，也如我燕梁大好男兒一般埋骨于草原之上。臣女無德無能，不敢以此為自己討要封誥。”
“不過臣女確有一事，想要求今上成全。”
“哦？”今上便現出了疑惑之色，“你且說來聽聽。”
趙五娘抬起頭，身姿筆直，“臣女與定國公府的五公子徐沛聲兩情相悅，想求今上成全。”
此言一出，周圍人俱變色。
沛柔是知道她與沛聲的情意的，可那時候趙五娘說她會讓沛聲和她在一起，她以為也只是她會說服她的父母祖父母，而后再想辦法與沛聲成婚。
卻沒想到，她居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可是也沒有錯，膽大包天，高傲自信，這才是她認識的趙五娘。
今上還沒有說話，坐在今上身邊的恒國公卻先變了臉色。離席跪到殿中，“臣的孫女年紀小，禮數不周，說話也不知道輕重，還請陛下恕罪。”
今上還是沒有說話，他身邊的白昭儀輕輕推了他一把，望著今上的目光中，有動人的情意流轉。
他這才如夢初醒，對恒國公道：“你這個孫女，自小受的是宮中教養，和朕的公主一樣。恒國公，看來該好好說話的人恐怕是你。”
他又問定國公，“不知道方才趙家五娘說的這位五公子，是你們家哪一房所出的？”
定國公便起身回話，“回陛下的話。臣家中的五郎，乃是臣三弟次子。”
“朕沒記錯的話，愛卿的三弟，身上也有舉人功名，乃是勛貴子弟中的翹楚。”
定國公又道：“燕梁人才輩出，臣三弟也不敢稱是其中翹楚。”
今上便道：“有這樣的一個父親，又是趙家五娘親自看中，想來人才也應當不錯。”
“燕梁不似前朝，青年男女之間若是門當戶對，兩情相悅也并不是什么不足為人道的丑事。朕最愛成人之美——”
他對著趙五娘道：“你今日甘愿用一個鄉君的封誥，換與徐家五郎的一旨婚約，朕今日就準了你。”
“來年三月，春光正好時，正適宜成婚。將來舉案齊眉，千萬不要忘了朕也有一份功勞。”
今上最愛聽兩情相悅的故事，當時海柔和萬長風如是，今日趙五娘和沛聲也如是。沒想到居然會這樣的順利。
趙五娘顯然也很是激動，一連給今上磕了三個頭。
燕京城最辣的小辣椒，今日辣到了今上跟前。
如今她與沛聲之間的事情，今上金口玉言，也算是塵埃落地了。
她如愿以償，沛柔也為她高興。
斗了這么多年的定國公府與恒國公府居然也結了一門親，實在是奇也，怪哉。
趙家顯然是無心朝事了，不然今上也不會允許他們家與自己的忠臣結親，攀上哪怕一點的關系。
兩生加起來，她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和趙五娘別苗頭，有朝一日，她居然成了自己的五嫂，這也實在是人生中奇妙的體驗。
不過她還是覺得有些古怪，方才白昭儀雖然沒有說話，卻分明用眼神令今上起了成人之美的心思。
白昭儀又是為什么要幫趙五娘？
旨意既下，今上無事，居然又問起沛柔的婚事來，“淮邑鄉君也已經年滿十六，徐愛卿，你們家里對于她的婚事又是如何安排的？”
前生今上也問過這個問題，那時候兩位皇子還沒有定下王妃，還曾想把她指給皇子。
定國公便恭敬答道：“小女自小養在臣母親膝下，她的婚事自然是由臣的母親做主。”
“且臣的母親年事已高，無力再撫養一個小兒，自然是希望多將她在家中留幾年的。更何況長幼有序，如今她也還有兄長沒有成婚。”
以德高望重的太夫人為借口，就是今上有意要給她賜婚，當然也是不能了。
今上便只是笑了笑：“父母長輩，自然是希望女兒能在家中多留幾年的，可也要小心，不要留來留去，最后留成了仇。”
不過這件事也為她敲響了警鐘，很快她就十七歲了，即便再不舍，她也應該把自己的親事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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