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村道，之前中年男人的兒子，那半大男孩一邊喊着，一邊急匆匆跑了過來，身後還跟着他母親，那中年婦女，

“……爸爸，你之前說做昨晚上吳大哥一個人去山上摔下來的，可是明明我看到吳大哥是和駱姨一塊上山的，我看到的！”

那半大男孩跑進了院子裏，找到了他父親，喘了幾口粗氣，再說了遍，

“……晚上媽媽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我在屋裏看電視，我隔着窗戶看到的，吳大哥還揹着個揹簍呢……”

本就安靜着的院子裏，半大男孩的話語聲響着，愈加顯得安靜，

幾個上了年紀的村裏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一衆村裏人不禁轉過頭，再朝着那堂屋裏望了望，各自有些沉默。

“……瞎說什麼呢！”

“……我沒瞎說……我就是看到了……”

中年男人兇了自己孩子一句，半大男孩不禁有些委屈，但也沒再說話，

“……老徐，這是……”

半大男孩的母親，那中年婦女緊跟着自己孩子身後，也走進了這院子裏，看了看院子裏都沒出聲的一衆村裏人，又朝着那堂屋裏望了望，不禁出聲朝着中年男人問了聲。

中年男人看了看自己妻子，再伸手摸了摸有些委屈半大男孩的肩膀，再轉過頭，望了望那堂屋裏，搖了搖頭ꓹ 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

“……你是壞人ꓹ 你是壞人！”

堂屋裏，那掙脫了剛穿上一半衣裳的孩子，站起了身ꓹ 站在了他母親身前，衝着先前給他穿衣裳的中年婦女吼着。

“小仲……”

中年婦女拿着衣裳ꓹ 站在這孩子面前，張了張嘴ꓹ 又止住了聲ꓹ 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站在了原地。

“……小仲，乖，別鬧，先讓徐姨把衣服給你穿上。”

那駱大姐再站了站腳，轉過頭，勉強露出些笑容ꓹ 對着自己孩子溫和着說了聲，再一手拿着那根褲子ꓹ 一隻手扶着自己孩子的肩膀ꓹ 讓那孩子再坐了下來。

“……她是壞人ꓹ 她是壞人……”

那孩子坐了下來ꓹ 但還是不斷喊着。

“……乖，聽媽的話ꓹ 讓徐姨把衣服給你穿上。”

駱大姐勉強笑着ꓹ 再溫和着對着自己孩子說着。

那孩子聞聲ꓹ 沒再說話，只是渾身縮着ꓹ 轉過了頭，將頭低了下來。

“……小仲，把手伸出來一下。”

中年婦女拿着衣裳再走上了前，給那孩子穿着衣裳，

那孩子還是低着頭，但也配合着，伸出了手。

將件外套給那孩子穿了上，那駱大姐也將那條褲子給那孩子套了上。

中年婦女收回手，站在了一旁，張了張嘴，看着這對母子，想說些什麼，卻又沉默着。

那孩子穿好衣服後，再站起了身，縮着身子，有些畏縮着，兩隻手拉着自己母親的手臂，站在自己母親身邊。

駱大姐看着自己孩子，伸出手再輕輕拂拭了下自己孩子的脊背，

“……沒事兒，沒事兒……”

溫聲安撫着，那孩子似乎放鬆了些，但仍舊埋着頭，緊緊攥着自己母親的手臂。

駱大姐放下手，又再站了站腳，再轉過頭，看向了堂屋另一側站着的廉歌，

“……小夥子，謝謝了，要不是你，小仲他就……”

朝着廉歌，駱大姐道了聲謝，

“……你也是壞人，你也是壞人，壞人！”

那孩子再擡起了頭，衝着廉歌大聲吼着，

“……小仲，別鬧……”

駱大姐喚了聲，那孩子再將頭埋了下，身子縮着。

旁側，廉歌看了眼這對母子，微微搖了搖頭，也沒多說什麼。

……

“……主人家，”

那老道士招呼着幾個幫工，和些幫着忙的村裏人將堂屋裏這靈堂布設撤了過後，再走進了堂屋裏，看着那對母子，出聲喊了聲，又止住了聲，

“……謝謝師傅。”

駱大姐朝着那老道士出聲，說了聲，又再轉過頭，望向了身邊，縮着身子，埋着頭的自己孩子。

老道士搖了搖頭，再走到了一旁。

堂屋裏，堂屋外，無人說話，再安靜下來。

再站了站腳，沉默了會兒，

“……昨晚上的時候，我是跟小仲一塊去山上的。”

駱大姐看着自己孩子，再出聲說了句。

屋裏屋外，一衆人聽着，更加顯得沉默。

……

“……既然孩子都醒了，今天這個喪禮自然就沒了，大家都散了，都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

安靜了陣，院子裏，一個村子裏老人站起身，對着院子裏一衆人招呼着，出聲喊着。

一衆村裏人聞聲，也都配合着，有些沉默，各自離席，往着各處散去，

“……造孽，造孽啊……”

桌椅板凳的挪動聲，混雜着些嘆息聲，響起，又漸漸平息，

一衆村裏人散去走遠，屋裏屋外，只剩下幾人，再安靜下來。

……

“……我讓他在家裏找了個揹簍背上，走在我前面，我跟着他，走在他後面。”

又再沉默了會兒，駱大姐再轉回頭，有些憔悴的臉上還算平靜着，出聲繼續說了下去。

堂屋裏，廉歌站在旁側，靜靜聽着這女人的敘說，再轉過了視線，看着屋外遠處。

“……沿着那往山上去的路，爬到了山上……沒去摘菌子，我帶着他，去了他就去過一回的山崖邊上……他去過一回，我怕他出意外，那回還狠狠罵了他一次，抱着他哭了一次……那過後，他就再也沒跑去過那地方……”

駱大姐說着，旁邊，那孩子畏縮着，埋着頭，縮着身子，兩隻手緊緊攥着自己母親的手臂，身子微微顫抖着。

“……我騙他說，那山崖邊上有種菌子，味道很好吃，等摘了回來給他熬湯……他說，那地方我不讓他去，他怕我罵他……我說我這回不罵他，讓他走在前面。”

駱大姐說着，停頓了下，

“……等到了山崖頂上，山崖邊上，我一把就把他推了下去。”

再說了句，駱大姐再沉默下來，

而那埋着頭，縮着身子的孩子這時候卻猛然再擡起了頭，

“……不是的，不是的……”

手還攥着自己母親的手臂，不斷搖着頭，那孩子一遍遍說着，

“……是我自己掉下去，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說着，那孩子又有些激動起來，衝着堂屋裏，廉歌，那中年婦女，還沒離開的老道士，大聲吼了起來，

“……你們都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都是壞人……”

旁邊，那駱大姐聽着自己孩子的話，眼眶愈加泛紅，伸手緊緊摟住了自己的孩子，

用自己的額頭，臉，一遍遍摩挲着自己孩子的頭髮，眼眶裏的淚水涌出，不斷滴落，滴落在了地上，

“……你們都是壞人，都是壞人，全都是壞人……”

那孩子還衝着堂屋裏幾人，一遍遍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