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揮灑着餘暉，餘暉在西面輝映出晚霞，

晚霞下，是遠處的山，山前便是這靠着山腳，顯得有些安靜的村落。

磚房黑瓦，渺渺炊煙，散落在山前，

蜿蜒的村道上，扛着鋤頭提着農具的村裏人不時走過，從房前屋後的一塊塊田地中，往家裏走着，

帶着雞鳴狗吠，村裏人話語聲的清風，不時拂過村落，拂到村口近前。

村口樹下，老和尚靠着那繁枝密葉的樹，坐着，那根樹枝也被靠在旁側。

樹上的枝葉垂下，垂在老和尚身前，隨着清風輕輕搖曳着。

老和尚臉色有些疲憊，仰着頭，有些渾濁的目光望着那平靜的村子。

……

再順着村口，看了眼這平靜的村子，廉歌收回了視線，看了眼靠着，坐在樹下的老和尚，挪開了腳步，走了過去。

“……貧僧這身皮囊有些不中用了，耽擱廉施主行程了。”

見了廉歌走近，老和尚喘了口氣，有些費力地說道，

“本就沒有目的地，又哪來的耽擱。”

廉歌看了眼老和尚，轉過了視線，看向了那村子，語氣平靜地說道。

聞言，老和尚沉默了下，又轉過頭，靠着那樹幹，望向了那村子。

……

夕陽逐漸被遠處的山遮擋着，西面僅剩下晚霞，天色漸漸變得昏暗，

沿着村道，一座座房屋裏，漸漸亮起燈，燈火透出屋門，照亮着一段段村道。

“……老吳啊，吃着呢……”

“剛吃上。一起吃點吧。你這剛從地裏回來？”

“你吃，你吃，我家裏已經在家把飯煮好了……這不是前幾天栽下去的白菜苗被雨給打了嗎，今天正好有空，就去老許家要了幾棵苗，給補了下……”

“……這幾天雨水是多啊。我前幾天栽得茄子苗不也是，還沒長起來就給淹死了，改天我也得去再買點苗回來給他補上……”

“……那你慢吃，我這就先回去了……”

……

“當家的，屋裏鹽沒了，你看去村口店裏再買包回來……”

“成，我把鞋子換下來就去……這昨晚下了雨，地裏泥都黏腳……”

“你脫下來先放院子裏，等會兒吃完飯我正好拿去給你洗洗……”

……

話語聲混雜着，在村道上，一家家院子裏，一戶戶人家裏，響起，隨着清風不時傳來。

村口，樹下，卻愈加顯得安靜。

“……我還小的時候，我住得那村子，也像是這村子裏這麼平靜。”

老和尚靠着樹，坐着，望着這平靜的村落，渾濁的目光有些恍惚，失神，

“……那時候，沒有電燈，家裏也捨不得點煤油燈，點蠟燭。晚上吃飯還要早些。”

“從下午太陽開始朝着西面斜的時候，我母親喂完了雞鴨，就開始忙活着晚飯，我就坐在院子裏，屋檐邊上，幫我母親看着院子裏的雞，有時候那雞飛起來，撲騰到那顆櫻桃樹上，我夠不着，又會進屋裏去叫我母親，有時候我母親就會跟我講，讓它在樹上待着，等到了夜裏的時候，它就會自己下來回雞圈裏。”

“……到了太陽落山過後，天還矇矇亮着，那時候，在地裏忙活着的父親，就會回來。我母親的飯也做好了，我們一家子，就會在端着飯碗，在院子裏，藉着還沒黑下去的天，吃着飯。

碗裏多數時候，飯上蓋着的，都是我母親前天從地裏摘下來的些菜，那會兒，炒菜的調料不多，多數時候，就放着些鹽，地裏有姜蔥的時候，也會放點。味道好像很香……年前年後一段時間的時候，有時候，菜上還會放上幾片我母親做得臘肉……”

老和尚望着那村子，渾濁的目光失神着，語氣平靜着地說着。

村子裏，沿着村道的一戶戶人家，愈多的亮起了燈火。

“……跟着貧僧師父上了山，到了廟裏過後，開始段時間，貧僧總是難以入睡，有些輾轉反側。”

老和尚沉默了下，繼續說着，

“這時候，我師父就會坐在我牀邊，給我念些佛經，講些故事，他講的故事裏，沒那麼多鬼神，更多的是人。

我聽着他的故事，唸的佛經，總是覺得心安，就容易入睡……於貧僧而言，那時，貧僧師父便是佛。”

“……在廟裏前兩年的時候，貧僧雖常翻廟裏經書，同師父修行，卻未剃度。貧僧師父隔段時間，便會到鎮上，買些雞鴨肉，給貧僧做來吃。

貧僧吃着雞肉，師父同師兄喝着清粥，有時候貧僧便會問師父師兄，爲何他們不吃雞肉。師兄便會同貧僧說，受戒剃度的比丘僧人有不食葷腥的戒律。

而師父，則笑着同貧僧說，說他修行還不夠，所以不能吃雞肉。

貧僧追問他，什麼時候修行就夠了。他同我說，吃肉便只是肉時。”

老和尚望着村子，說着，

“……再往後，貧僧便也在廟裏受了戒，剃了度。剃度後，貧僧師父給貧僧傳了經卷，也說了律藏。他同我講，戒律便是舟，能渡貧僧脫離苦海，到達彼岸，故需要修持戒律，自那以後，貧僧修持佛法，再未犯過戒律。”

“……年輕時，貧僧讀了不少佛經，拜訪了不少高僧大德，四十歲餘時，以爲有所得，十幾年前，卻再次困惑……越是修行，越覺佛法無邊，苦海無涯……”

老和尚目光有些恍惚，說着，再沉默了下來，

“……再後來，貧僧似乎有些明白了。”

“……貧僧師父同我講，佛法戒律可做舟，載貧僧於苦海之上。卻未同我講，無槳無帆，舟只能讓貧僧立在苦海上，隨着苦海波盪起伏，在苦海上飄蕩，卻到不了彼岸。而船槳……”

老和尚望着村子，渾濁的目光失神着，平靜着說着，

“則是在苦海中……”

老和尚說着，坐在樹下，靠在樹幹上，再次沉默下來。

廉歌轉過視線，看了眼老和尚，也未多說什麼，轉過視線，望向了那已經亮起盞盞燈火的一戶戶人家。

一戶戶人家裏，人影綽綽，似乎一家家人正圍坐着，說着些家常瑣碎事，吃着晚飯。

一處處燈火透出屋門，驅散着漸深的夜色，照亮着，點綴着這平靜的村子。

清風不時拂過垂在老和尚身前的枝葉，枝葉輕輕搖曳着，四下，愈加安靜。

……

“嗡嗡……嗡嗡嗡……”

而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嗡鳴聲靠近響起，

廉歌轉過視線，老和尚轉過頭。

一隻已經不再啼鳴的蟬震顫着翅膀，似乎有些虛弱着飛着，起伏着，緩緩地落在老和尚肩上，那帶着縫補痕跡的僧衣上，停留下來，微微動着翅膀。

看了眼那蟬，再看了眼老和尚，廉歌沒多說什麼。

而老和尚，則是望着那蟬，目光恍惚了下，

“……阿彌陀佛。”

擡起雙手，合十，老和尚唸誦了聲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