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葡萄牙的比賽很重要，因為關係到我們以什麼名次出線……我知道，就算我們和葡萄牙打平了，我們也是小組第一，但如果我們抱著這樣的心態去面對明天的對手，十有八九會輸，你們信不信？」

  秦林看著會議室里的眾人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

  秦林自問自答：「因為以前我們就是這樣的。以前的中國隊就是這樣。『打平就可以怎麼怎麼樣』，這話我相信你們已經聽過很多次了吧？」

  有人沒憋住笑了起來，但很快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笑話，便連忙繃起臉。

  秦林卻說：「沒事兒，笑是正常的。換誰都會笑。因為這就是中國足球的笑話。『打平就怎麼怎麼樣』，那就肯定不會怎麼怎麼樣。可為什麼會這樣？因為那個時候我們總是會想，反正打平就可以拿到一個不錯的結果，我們已經在自己的心裡預設了一條退路，給自己糟糕的表現找好了藉口。

  「如果在比賽中落後，我們就會安慰自己『反正我們的目標也只是打平，所以接下來我們只需要進一個球就行了』。可實際上呢？」

  秦林再次拋出問題。

  緊接著又自己做出回答。

  「可實際上，你們都知道，在比賽中，怎麼可能和我們預想的一樣呢？所以當我們內心產生懈怠心理時，面對比賽中的突然變化，就很容易驚慌失措。然後……一潰千里！關於這一點，我可是很有經驗的。」

  說到這裡，秦林指著自己笑了笑。

  他這次真講了個笑話。

  可是現場卻無人發笑。

  秦林所在的那個時代，是中國足球最黑暗的時代，有無數關於中國足球的醜聞和笑話。

  假球黑哨、消極比賽、黑色三分鐘、打平就玩兒完……等等等等。

  這還不是網友們編的段子，這是中國足球歷史上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

  一個個專有名詞，就代表著一段段屈辱的歷史。

  一個個所謂「名場面」，其實就是中國足球身上醜陋的「傷疤」。

  而那些名場面，秦林幾乎都親歷過。

  他簡直就是活著的中國足球「黑歷史」。

  他自己就是「傷疤」。

  在座的人，都知道秦林在中國足球的地位，所以當秦林這麼說的時候，沒有人會覺得他在故弄玄虛。

  「所以明天的比賽，不要用任何懈怠的心理來面對葡萄牙。不要以為已經拿到小組出線權，就萬事大吉。我們的目標是小組第一！」

  ※※※

  開完會，中國隊的球員們紛紛離開會議室，返回各自房間。

  在路上張清歡突然說了句：「那個路易西尼奧，是馬德拉島出來的哦。」

  陳星佚反問道：「對啊，誰都知道，怎麼了？」

  張清歡繼續說：「當初咱們去馬德拉島旅遊時，不是還去了馬德拉島上最大的足球俱樂部的青訓營看過那群小孩踢球嗎？你們說……會不會當時路易西尼奧就在那群小孩裡面？」

  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有點震驚，在歡哥提出來之前，他們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上去……

  大家認真想了想，然後紛紛搖頭：「沒印象了……」

  「路易西尼奧今年十八歲吧？我們是2028年聖誕節去的馬德拉島……」王光偉開始盤算起來。「那會兒路易西尼奧應該是……十二三歲。」

  「路易西尼奧是十四歲離開馬德拉島，去的阿爾瓦拉。」夏小宇補充道。

  「時間對得上。但確實想不起來當時那些踢球的小孩兒中有沒有他了……」王光偉搖頭。

  「但以他的天賦和能力，他當時在一大群小孩里也應該非常突出，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吧？」陳星佚覺得不太可能，「我反正沒覺得當時有誰鶴立雞群的……」

  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當時去了的人都紛紛發表意見，唯獨胡萊沒有吭聲，於是紛紛扭頭看向他：「你呢，你有印象沒有？人家可是你的粉絲誒。」

  胡萊的沉默在他們看來確實有點奇怪，畢竟路易西尼奧是出了名的胡萊粉絲，這種時候胡萊又怎麼會放過裝逼的機會呢？

  結果胡萊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完全沒參與到他們的話題中。

  其實在他們討論的時候，胡萊在很認真地回想了一次馬德拉島之旅，試圖從記憶的碎片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他這麼做可不是為了回憶自己是否看到了路易西尼奧，而是因為這件事情真是挺玄乎的：

  他為了「還願」，去馬德拉島旅遊，還專門跑去看了馬德拉島上足球俱樂部的少年隊訓練。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看人家訓練，雖然他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大家都沒反對，而且還饒有興趣地看了兩個小時一群小孩踢球。

  他可能還是覺得冥冥中自己所在的這個時空那他曾經所處的時空有某種聯繫吧。這種冥冥之中的聯繫才讓他鬼使神差地跑去看一群小孩訓練。

  結果就是這麼巧，六年之後的當今足壇，活躍著一位來自馬德拉島的葡萄牙左邊鋒。

  用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慶祝動作。

  說起來，這個慶祝動作本來就應該屬於馬德拉島的那個人，自己這算不算「物歸原主」？

  當然，胡萊可以確定，路易西尼奧不是那個人。

  畢竟兩個人在性格上還是有些區別的。

  如果真是那個人，最起碼不應該這麼崇拜自己——不是說他胡萊不配成為別人的偶像——而是那個人的話……恐怕更願意成為別人的偶像，而不是對誰頂禮膜拜。

  畢竟當初那個人被問到誰是史上最好的球員時，二十三歲的他就敢回答「我」。

  胡萊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夥伴們皺起眉頭：「我只是在奇怪，他一個左邊鋒，為什麼偏偏偶像是我這個餅鋒？」

  「呃，這……」

  大家沒想到胡萊思路這麼刁鑽，一時間都沒跟上。

  ※※※

  「我有個疑問啊，瓦斯科。」

  和路易西尼奧一個屋的中後衛若奧·瓦倫特發問。

  路易西尼奧扭頭看他：「什麼疑問？」

  「你是一個左邊鋒啊，要說誰能做你偶像的話，梅利不是更合適嗎？或者我們的隊長也不錯……你為什麼會把一個進球機器視作自己的偶像？你的踢球風格明明和他一點都不搭。」

  聽見這個問題，路易西尼奧笑了起來：「你知道我以前是在馬德拉踢球的吧？」

  「是啊，你十四歲來的阿爾瓦拉。」

  「那你知道我在馬德拉踢什麼位置嗎？」

  若奧·瓦倫特搖搖頭。

  路易西尼奧說道：「中鋒。」

  瓦倫特瞪大眼睛——他還真不知道這一點。

  那些關於路易西尼奧的報導里，提到他在來到阿爾瓦拉之前的少年隊時代，也只是簡單一句「從馬德拉開始接觸足球訓練，成為馬德拉少年隊的一員」。

  並沒有提及他在馬德拉踢什麼位置。

  「我很小的時候，身高還可以，在同齡人當中比較突出。所以我想要踢中鋒。因為很容易進球——那個時候我就是胡的粉絲了。我不止一次幻想過像他那樣在比賽中進球如麻，用進球帶領球隊從一個勝利走向另外一個勝利……」

  聽了路易西尼奧的解釋，瓦倫特理解了。

  對於小孩子來說，足球這項運動當然還是進球最有吸引力。

  在少年隊時代，場上的位置劃分的不是那麼清晰，大家都會爭著去當前鋒。因為能進球，沒幾個人願意踢後衛或者門將這類防守球員的。

  不過瓦倫特還是有疑問：「可為什麼你在阿爾瓦拉一直都是踢邊鋒的？」

  路易西尼奧繼續說道：

  「我在進球這方面實在是缺乏天賦，最開始因為發育更早，我可以憑藉身體優勢打進很多球。但後來隨著同齡人開始發育，我的發育卻變遲緩了……於是我失去了身體上的優勢，我也很難在禁區里擠開防守，獲得射門機會……」

  瓦倫特看了看路易西尼奧的身材，在心裡表示贊同。

  身高一米七八的路易西尼奧身材略顯削瘦，這讓他在邊路擁有速度和敏捷上的優勢，但他的身體對抗能力確實不強。

  「在我十三歲的時候，我甚至幾乎無法繼續踢球了。在馬德拉，我從原來的主力變成了替補，又變成了邊緣人。這個時候是古拉特先生拯救了我，他認為更適合我的位置不是中鋒，而是邊鋒。於是他把我從馬德拉帶去了阿爾瓦拉。接下來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瓦倫特確實知道，而且他不光知道接下來的故事，他還知道路易西尼奧口中的「古拉特先生」是誰，因為他就曾經在古拉特先生手下踢球。

  佩德羅·古拉特，葡萄牙阿爾瓦拉俱樂部的青訓主管，一位眼光獨到的青訓專家。

  在他的領導下，阿爾瓦拉俱樂部走出葡萄牙，在全世界尋找那些有天賦的足球少年。

  他的朋友夏小宇因此來到了阿爾瓦拉俱樂部。

  「原來如此……」瓦倫特聽完路易西尼奧的故事之後，感慨道。「所以雖然你換了位置，踢球風格和胡完全不一樣，你也還是視他為偶像。」

  路易西尼奧點點頭：

  「不管我現在是什麼位置，什麼風格。胡確實是在我少年時期，讓我熱愛足球、堅持踢球的動力源泉。胡最開始的身體其實也很瘦弱，但他還是一步步走到了世界之巔。當我在馬德拉島上最無助迷茫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繼續堅持下去，我就看他的進球集錦，聽著視頻里那一聲聲『HUUUUU』，重新收穫力量，激勵我自己……直到現在也還是如此。」

  路易西尼奧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中透著真誠。

  「我模仿他的慶祝動作，也不只是想表達我視他為偶像，更是對我自己的激勵。而且……我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若奧。我想要在明天的比賽中用他的慶祝動作慶祝進球——如果我能進球的話。」

  聽了路易西尼奧的「大膽想法」之後，若奧·瓦倫特瞪大眼睛：「你會被他視為挑釁吧？我記得當年有個白痴在比賽中做出了胡的標誌性慶祝動作，然後就被打爆了……」

  作為胡萊的忠實粉絲，路易西尼奧很清楚瓦倫特說的是哪件事情：「你說的是倫敦火星的澳大利亞前鋒托里奧吧？他的情況和我不一樣，他那是明顯的挑釁。因為他做完那個慶祝動作之後，還跟著做了個遠眺尋找的動作。而當時利茲城剛剛失去了胡，他這個動作當然激怒了利茲城。我只是想當著胡的面向他致敬而已。」

  「這也只是你的說法而已，胡和其他中國隊球員可能不會這麼想……」

  路易西尼奧很認真地說：「所以明天我會親自對他說明的。」

  瓦倫特張開嘴，最後放棄了勸說：「隨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