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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貴公子 - 第四百三十二章:肱股之臣字體大小: A+
     

    李世民板着臉,他凝視着孫伏伽,毫不留情道:“將孫伏伽拿下吧,他乃大理寺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而後,李世民目光落在鄧健身上:“鄧卿家,追回贓款,朕就交給你了,你依舊還是欽差,不,來人,升任鄧卿家爲大理寺丞,專司竇家一案,待這贓款統統收回之後,令有恩賞。”

    李世民對於鄧健,此刻頗有幾分欽佩。

    此人決心極大,心志如鋼鐵一般,而且雖是表面上,他的所有舉止都是冒冒失失,可實際上,卻是處處擊中了對方的要害,可謂深諳兵貴神速的道理。

    其實鄧健在這個過程,只要稍稍有一些猶豫,給予崔家和孫伏伽多一些時間,那麼憑着這些老狐狸的手段,就足以做好萬全的準備,根本無法抓住他們任何的把柄。

    鄧健的手段,歸納起來,其實就是一個快字,在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時候,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了中軍。

    鄧健道:“臣遵旨。”

    李世民隨即看了段綸等人一眼,不由的搖搖頭,顯然,李世民對他們是十分失望的。

    孫伏伽的話,有道理嗎?

    有道理,是誰讓孫伏伽變成這樣的人,除了孫伏伽這個人好名之外,只怕也和孫伏伽所處的環境有關係吧,朝野內外,世族們把控的,又何止是錢糧和人才呢?

    李世民道:“諸卿,好自爲之吧。鄧卿尚且敢破釜沉舟,朕有何不敢呢?只是希望諸卿能識時務ꓹ 不要學這孫伏伽,誤了自己。”

    段綸等人此時無話可說ꓹ 他們此時,比任何人都心急如焚。

    接下來該怎麼辦?

    私賬肯定要到手了,而且這孫伏伽也肯定完了ꓹ 他臨死之前,難道還會包庇大家嗎?

    這個鄧健ꓹ 又是一個油鹽不進的人,他的背後……是陛下。

    在這個時候ꓹ 若是還抱有一丁點的貪婪之心ꓹ 只怕……真可能觸怒宮中了。

    只是到手的財富,現在要割捨出去……

    衆臣紛紛行禮:“臣等謹遵陛下教誨。”

    李世民一揮手:“都退下。”

    諸卿告退。

    房玄齡和杜如晦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鄧健這個傢伙,揭開來的,是大唐朝廷的一道膿瘡,這膿瘡觸目驚心,惡醜無比。只是……揭開來了又能如何呢?

    歷朝歷代,不都如此嗎?

    可鄧健卻不一樣ꓹ 於他而言,歷朝歷代都是如此ꓹ 那麼就是對的嗎?

    既然是錯的ꓹ 爲何不揭開ꓹ 爲何不剜肉?

    不出幾日ꓹ 其實不等鄧健拿着新的賬本開始追索贓物,許多世族便主動派人開始退贓了。

    無數的錢糧ꓹ 送進了宮裏ꓹ 到了內府ꓹ 可李世民並不高興,天色已帶了幾分秋意ꓹ 李世民坐在文樓裏,眺望着文樓之外日益凋零的樹木,一縷陽光落在他陰晴不定的臉上,他的眼眸深邃的好似是古井一般。

    張千近來也顯得沉默寡言,當陛下沉默的時候,他這內常侍還是閉嘴爲妙。

    “陛下……又進了三十萬貫,截止今日,鄧健追回的贓款,已至三百二十七萬貫了。”

    “真是一個用心的人啊。”李世民的目光沒有離開枯樹,他難得像這樣安靜的思考,那枯樹倒映在他的眼裏,眼裏竟是突然多了幾分溫柔:“所謂無欲則剛,想來他就是這樣的人吧,大唐曾虧欠過他,使他年幼時吃了這樣多的苦頭,這才成了他今日的樣子。可是他不曾虧欠朕,三百二十七萬貫哪,這是天文數字。朕在想,他不負朕,朕豈能負卿呢,他是哪裏人?”

    “是關內道。”

    “朕說的是哪一個縣……”

    “陛下,萬年縣。”

    “那就穿旨,萬年縣,免賦一年……所缺的錢糧,從內庫裏補足吧。”

    “喏。”張千心裏想,陛下難得大方,不過這個大方,終究還是存着理智,總算還只是免賦一縣,沒把整個關內道的賦稅免了。

    李世民又道:“各州各縣,都成立學堂吧,用二皮溝大學堂的形制,設新的道學、州學、縣學,朕……這裏可以拿出一些錢來,道里、州里、縣裏也想一些辦法。”

    “這……”張千看着李世民,他有些心疼李世民了,陛下心心念唸的攢了這麼點錢,現在只怕都要丟出去了。

    李世民笑了笑:“天下是朕的嘛,朕不能被鄧健這樣的人看輕了,他一個農戶之後,就敢如此鍼砭時弊,敢有這樣的擔當。朕若真將這些前,滿足自己的奢欲,那麼和那些爲非作歹之人,又有什麼分別呢?”

    “陛下聖明。”張千老老實實的道。

    “不過……”李世民道:“得留五十萬貫在私庫裏,不留着,朕不安心,就當……朕還有私慾吧,不然睡覺不踏實。”

    張千:“……”

    李世民道:“好了,你退下。”

    張千道:“還有一事,那孫伏伽已經供認不諱,他這案子……牽涉很大,該招供的都招供了,刑部那邊,定的乃是腰斬,秋後問刑,陛下以爲如何呢?”

    “還有……本來法司是要抄沒他的家產的,可到了他家裏才發現,孫家和孫伏伽所言的一模一樣,確實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孫伏伽的母親,七十高齡了,尚且每日還爲人洗衣掙些錢填補家用。其母得知他犯了大罪,眼睛都要哭瞎了,只說冤枉,說孫伏伽在朝,孫家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還有他的妻子,平日連胭脂都用的少。他有幾個兒子,據聞孫伏伽的俸祿雖不低,可幾個兒子讀書……花銷不小……所以……家裏抄檢出來,最值錢的東西,是一個銀墜子,這銀墜子,據聞是他的母親過壽時,他送的。左鄰右舍聽聞他獲罪,都不相信,說朝廷定是冤枉了好人。”

    李世民聽到這裏,眼眶竟有些紅了,隨即道:“改腰斬爲賜死吧,給他鴆酒,留下他全屍。”

    “是。”

    李世民忽而又道:“至於他的家人,妥善安置吧,內庫裏出一點錢,贍養他的母親和妻兒。記住,這不是朕賞賜,孫伏伽知法犯法,罪無可恕,今日結果,都是他咎由自取。朕奉養他的母親和妻兒,是因爲,朕還惦念着當初那個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爲民請命的孫伏伽。從前的孫伏伽有多純善,今日的孫伏伽便有多令人生厭……”

    李世民說到此處,眼角竟落了兩道淚痕,他似是疲倦的樣子:“其實……當初純善的,何止是一個孫伏伽呢。那張亮……是命都不要,也要護着朕的人啊。那侯君集,在軍中的時候跟隨朕廝殺,從來都是身先士卒。這樣血性的漢子,還是抵不住誘人的財帛……哎……”

    張千不敢迴應。

    李世民搖搖頭,苦笑:“罷了,不說這些喪氣的話,今日鄧健,又去哪一家追贓了?”

    張千道:“今日沒有追贓,去了二皮溝大學堂。”

    “嗯?”李世民詫異:“看來他難得給自己沐休一天。”

    “是去請罪的。”

    “請罪?”李世民看着張千。

    “鄧寺丞認爲自己冒險舉動,使陳家和二皮溝大學堂陷入了危險的處境,因爲他使陳家與二皮溝學堂得罪了天下人,所以,他去韓國公那裏請罪,希望韓國公能夠諒解。”

    李世民道:“朕看,他也不用請罪,陳正泰自己說了的,鄧健乃是小正泰,小正泰做的事,大的正泰也會做,所以,這何罪之有呢?”

    張千乾笑,心裏不以爲然,小正泰是什麼都敢去做。大的那個正泰,也確實是膽大包天,不過大的和小的之間,卻也有分別,小的做是爲了公義,那一個大的,若是沒有好處,纔不會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呢,大正泰……啊呸……

    心裏雖這樣想,張千卻是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陛下可謂明察秋毫,一語中的。”

    李世民嘆了口氣:“一個大正泰,一個小正泰,是不夠的,憑這兩個人,怎麼可以讓孫伏伽這樣的人,保持初心呢?”

    他若有所思着,轉而安靜下來。

    ………………

    鄧健乖乖到了陳家的府邸前,束手垂立。

    一個時辰之前,他已送了拜帖進去。

    拜帖送進去之後,鄧健便在焦慮之中,靜靜的等候。

    過了一會兒,便有陳家的人請鄧健進去說話。

    鄧健只搖頭,說是慚愧,不敢進門。

    府裏的人再三請了幾次,他依舊還是站在外頭。

    到了正午,日頭高照,此時雖是初秋,日頭卻依舊是讓人覺得酷熱,沿街的人,都爭相在陰涼處走,鄧健卻還是乖乖的站在日頭下,雖是揮汗如雨,卻既不離開,也不進去拜訪。

    這一次舉動過於冒失。

    雖然得到了還不錯的結果。

    可是仇恨拉的太深了。

    何況,此次調動的又是大學堂的人,雖然鄧健對外說是恩斷義絕,可在許多人心裏,這就是陳正泰那個狗東西缺德,自己賺了大錢,卻不讓其他人過好日子。

    各種關於陳家人吃人不吐骨頭的流言早就傳開了。

    這一點,鄧健心知肚明,所以他內心滿是歉意。

    過了正午,鄧健的肚中早已餓的發燒,陳家人依舊還是請他進去,他固執的搖搖頭:“此時無言見師祖,讓我在此站一站吧。”

    門房無奈的看着鄧健,覺得這個傢伙很奇怪。

    那三叔公終於出來了,見了鄧健便唏噓:“事情都已經做了,又有什麼後悔可言呢?既然知錯,以後小心一些就是了,不要爲難自己,正泰也沒有責怪你。”

    “可是……”鄧健看着三叔公,而後道:“門下並不覺得自己錯了,而且以後……可能還要這樣做下去……”

    三叔公差點沒噎個半死,圈圈個叉叉,他終於明白鄧健爲啥站在這裏不斷的悔過了,這敢情是想把此後三十年因爲得罪人而給陳家添來的麻煩,因此而產生的歉意,一併給致歉了啊。

    這是人乾的事?

    三叔公一時不知該咋說好,搖搖頭,鑽府裏去了。

    鄧健依舊站着,此時口乾舌燥,也依舊不肯動彈分毫。

    直到將近傍晚的時候,陳福走了出來,而後道:“公子讓你進去說話,你又不肯,讓你回去歇息,你也不肯。哎……實在沒辦法,公子只好給你留了一個字條,他說你看了字條,便會離開。”

    鄧健於是忙肅然道:“不知師祖留了什麼字條。”

    陳福於是將一張字條塞給鄧健。

    鄧健小心翼翼的打開,低頭看了一眼。

    字條是一段簡單的話:混亂不是深淵,混亂是上升的階梯。

    鄧健一看,隨即陷入了深思,而後……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整個人竟輕鬆了起來,長長的舒了口氣:“我明白了,請回去告訴師祖,學生還有追贓之事需要處置,告辭。”

    於是匆匆而去。

    陳福看着這個奇怪的傢伙,搖搖頭。

    …………

    陳正泰和三叔公坐在書齋裏喝着茶,三叔公奇怪的看着陳正泰:“你和那鄧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老夫有些不明白。”

    陳正泰笑了笑道:“這是鼓勵他,說他這事幹得好,讓他不必害怕得罪權貴。”

    三叔公苦笑道:“可是字面上,這話不像是這一層意思啊。”

    “如何不是呢?”陳正泰道:“若是天下無事,鄧健這樣的人,是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的。可只有有人將這水攪一攪,引發了混亂,這纔可以給那些渴望上升的人架上一把梯子,二皮溝大學堂,這麼多寒門子弟,他們學有所成,可是……在世族得把持之下,哪裏會有出頭之日啊。因而鄧健做的對……舊有的規則,乃是給那些世族子弟和皇親國戚們制定的,想要讓鄧健的學弟們步上階梯,讓他們學以致用,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去按舊有的規則去辦事,打破規則,哪怕是混亂也好,才能制定自己的規則。如若不然,便成了那孫伏伽,困在舊有的規則裏,不得不去做他不甘願做的事,最終……成爲了他自己所厭棄的人,而今,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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