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錦,我……」
他起身,有點靦腆。
周寶錦拿出藏在背後的雙手,「給你!」
她的掌心裡捧滿了珠釵首飾,全是她陪嫁過來的珍貴之物。
陸存微愣住,「寶錦?」
小姑娘笑得沒心沒肺,「我知道你手頭缺銀子,但我身邊銀票不多,倒是珠釵首飾一類的陪嫁多得要命。反正少幾件別人也看不出來,你快拿去當鋪典當,能換不少銀子呢!」
陸存微心頭複雜。
他接過那些首飾,小心翼翼藏進懷中,又抬眸望向周寶錦,「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寶錦,別再為我耽擱年華,你若要改嫁,我絕不攔你。」
「世子哥哥,」周寶錦笑得勉強,「哪怕獨守深閨,我也不願改嫁。外面再好玩,你也總有一天會玩累……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裡等著你。」
陸存微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說不出。
他轉身踏進長街。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周寶錦強忍的淚珠子才悄然滾落。
她雙手捧住小臉,難受地蹲在地上。
「我哪裡害怕耽擱年華……哪怕在你身上耗費一生,我也無所畏懼。」
「我害怕的,只是你拒我於千里之外的心……世子哥哥……」
少女難受得厲害,終於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啼哭起來。
夜風捲起她的斗篷和漆發,風燈的光暈里她小小一團,嬌弱得可憐。
風來園寢屋。
白露給蘇酒捧來熱茶,有點不解,「娘娘明明是醒著的,為何不阻止少夫人給世子送錢?世子有了銀錢,必定又要折騰出各種幺蛾子。」
蘇酒喝了半盞熱茶,笑道:「怕什麼?叫霜降從街頭尋幾個混混,把他典當的銀子搶了就是。你記著,無論他陸存微要做什麼生意,你們只管請人砸掉他的攤子,叫他做不成任何生意。」
白露訕訕。
她家娘娘也太狠了!
陸存微果然把周寶錦的首飾拿去典當了。
他換了八千兩銀票,先是給蕊兒買了燕窩,可蕊兒骨子裡都是懶惰,不願意親自熬燕窩粥,也不願意做家務,非得要陸存微再買一個丫鬟伺候她。
陸存微只覺這個女人陌生至極,然而看在她肚裡孩子的份上,只得忍氣吞聲再給她買一個丫鬟。
剩下的銀錢他批發了些綾羅綢緞,打算去街頭擺攤。
他生性單純,並不覺得昔日的世子爺當街擺攤是什麼丟臉之事。
只可惜霜降故意找了一幫混混,他還沒來得及賣出幾匹布,攤子就被砸得一塌糊塗!
陸存微慪火,拖著一板車布匹回家,整理賬本的功夫,出來一看,板車裡最貴的幾匹布竟然消失無蹤!
他問了買來的丫鬟,才知道是蕊兒抱著布去找裁縫做新裙子了!
男人氣得不輕,在蕊兒回來之後跟她狠狠吵了一架。
蕊兒雙手叉腰,仰著小臉怒罵:「老娘跟你可不是為了吃苦!陸存微,如果你這輩子都不能恢復世子身份,就早點跟老娘說清楚,老娘及時找下家也不至於耽擱年華!」
「你——」
「你什麼你?!沒用的男人,也好意思占著老娘不放!用你兩匹布就跟老娘斤斤計較,老娘當初在天香引時,多少富家商賈爭著搶著為老娘一擲千金,老娘瞎了眼才看上你!」
蕊兒冷笑,乾脆衝進屋子收拾包袱,「天天吃青菜的日子,老娘是過不下去的!老娘要回天香引!陸存微,你自個兒好好獃著吧!」
陸存微眉頭緊鎖。
眼前的女人一口一個「老娘」,野蠻又粗魯。
與他印象中那個輕撫長箏的嫻雅姑娘,全然成了兩副模樣……
蕊兒收拾好包袱,正要奪門而出,陸存微突然拽住她的胳膊。
他凝著她,一字一頓:「出了這個門,可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滾開!我迫不及待要回天香引享福,怎麼可能後悔?!」
回天香引享福……
陸存微的手指忍不住收緊,「可是寶寶——」
「什麼寶寶!」蕊兒笑得殘忍,「陸存微,你是不是傻?!一個女人攀上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懷上他的骨肉。可你也不想想,我都不確定是否能進陸國公府,又怎麼敢拿自己的肚子開玩笑,當真懷上你的孩子?沒有世子頭銜的你,比尋常百姓還不如。想讓老娘給你生孩子,做夢!」
她掙開陸存微,快步離去。
身姿高大的男人,默默立在門邊。
他目送蕊兒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盡頭,一時竟說不清心裡是何滋味兒。
苦澀,悲憤,還有……
愧疚,和後悔。
——陸存微,如果你這輩子都不能恢復世子身份,就早點跟老娘說清楚,老娘及時找下家也不至於耽擱年華!
——世子哥哥,哪怕獨守深閨,我也不願改嫁……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裡等著你。
那個小姑娘嬌嬌弱弱的聲音浮現在耳畔。
她雙眸含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和期冀,聽說他沒有銀錢,甚至連鞋襪都顧不得穿就奔出來見他,明知他是養別的女人,卻還大度地把嫁妝給他……
喜歡上陸存微的周寶錦,是世上最傻最傻的姑娘。
陸存微眼眶發熱,挨著門框,緩緩蹲坐下去。
月色如霜。
昔日沉迷於聲色犬馬的紈絝世子爺,突然抱頭痛哭。
他太蠢,蠢到誤以為蕊兒是什麼好女人。
可真正的好女人被他孤零零丟在家裡,白白為他耗費大好年華……
後悔蔓延至四肢百骸,陸存微突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寒風送來一縷龍涎香。
信步而來的男人,穿赤色紋龍常服,金冠束髮,姿容昳麗白皙。
他站在月光下,細白修長的指尖慵懶托著一根暗紫描金細煙管,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芳華無限,左眼下一粒硃砂痣如妖似魔,「一大老爺們兒,哭什麼呢?」
陸存微愣住,急忙抬起頭。
瞧見是蕭廷琛,他非常驚訝,「皇上?!」
蕭廷琛優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煙圈,「後悔了?」
陸存微低下頭,「是……我不該不分忠奸,不該辜負深愛我的姑娘……」
「想重來嗎?」
「重來?!」
陸存微不可思議地仰起頭,怔怔凝著蕭廷琛。
他說,重來?
他的人生如此糟糕,他已經傷透了寶錦妹妹的心,他還能重來嗎?
他配有重來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