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大概是最沒有人生價值的人、
在這方面,肖遙覺得自己最有發表意見的資格。
不管是在地球還是在靈武世界,殺手的實用工具,行事風格或許存在著很大的詫異,但是有一點,是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得意改變的,那就是定位亦或者是自我認知,俗稱本質。
拋開一切而言,肖遙覺得,殺手就是金錢的奴隸,誰有錢,幫誰做事,不管黑白,不論是非,不聽對錯。
最重要的是,當成為一個殺手的時候,就很容易沒有自己的思想。
好在,肖遙只是一個半職業殺手,並沒有丟掉自己看重的東西,可是別人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說肖遙運氣好,是因為當初在殺手界他還有自己的三爺爺,別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一棵樹乘涼,有這樣的一個人為自己保駕護航呢?
胡鬧就是被淹沒在所謂「別人」中的一員。
名字叫胡鬧,他甚至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一種胡鬧。
在北方出生,五歲的時候,被一個老傢伙矇騙,到了南方,忘記了爹娘的模樣,記不清本該熟悉的故鄉,當老傢伙撒手人寰之後,胡鬧的世界里,剩下的就是悲涼。
在這個世界上,胡鬧誰也不相信,能依靠的,大概就是常年掛在腰間,滴著鮮血的長刀,刀柄上刻著一隻名叫貔虎的猛獸,是從老傢伙那留下來的。
老傢伙說,他是靈武世界上排的上號的刀客。
胡鬧知道老傢伙在吹牛,等他垮著刀入了江湖,等老傢伙入了土,他便再也沒有聽說那個熟悉的名字。
好像,老傢伙從來都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上。
就像隨著他以前最喜歡的銀質酒壺,一起埋進了黃土裡。
老傢伙就是個殺手,所以胡鬧也是,在他的心裡,從來都沒有感激過那位,如果念叨起來,大概就只有憎恨了。他總覺得,自己天生就不是做殺手的料,可等到麻木了,習慣了,想要退出去,也就難了,這就像是跳進了一片沼澤,沒有著力點,越掙扎反而加快了陷落的速度,久而久之,胡鬧就怕了,甚至都不敢去想放下手中的刀,找一片安靜的土地生活了。
他也愛上了一個姑娘。
每路過一個酒樓,他都忍不住上樓坐一坐,順手給說書的先生打賞一兩銀子,讓他說一段英雄與姑娘的故事,俠客與千金的愛情。
他不是俠客,更不是英雄,只是被銀子驅動的機器,所以遇到所謂的名門千金,也遇到溪邊錘衣的姑娘,遇到的就是那青樓里水性楊花的女人。
他認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喜歡的那個姑娘,等著他去贖身的姑娘,是青樓老闆的女兒。
否則,以他不菲的傭金,想要為那個女人贖身,有什麼難的呢?
傻了也就傻了,他只是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那個女人,會多看自己一眼,用細嫩的手,幫他撥弄稍顯凌亂的頭髮,還跟他說,想要行走江湖,就得穿一身白衣。
在他的儲物空間里,放的都是白衣。
黑夜中,穿著白衣的胡鬧,進了客棧,到了門前。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長刀,深吸了口氣。
這一次,他要面對的,是一個能站在十大高手排行榜上的人物。
光是傭金,就有五百兩,這一次不是銀子,是金子。
有了五百兩金子,接那個女孩回家,帶著她浪跡天涯,應該夠了吧?
想到這些,他的嘴角不免勾勒起了一道弧度,一個微笑。
推開門,走進去的那一刻,一股殺氣,便已經撲面而來。
眨眼間,胡鬧拔出刀,刀光一閃而過,他的胸口卻彷彿炸裂一般,身體往後退出不知道多少步,撞碎了身後的木欄杆,從二樓摔至一樓。
躺在地上的胡鬧,眯著眼睛想著,這五百兩金子,確實不好掙啊……
另一間屋子裡,一老一少站在窗戶前,觀望著。
年輕人看了眼身邊的老人,小聲說道:「這個傢伙,您認識?」
「靈武世界除了高手榜,還有個殺手榜,只是不為人知而已,也沒什麼分量,哪個登峰造極的大家,甘心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殺手呢?」老人眯著眼睛說道。
年輕人微微一愣,笑了一聲,輕聲嘆道:「這說的倒也是實話。」
「不過,能混到殺手榜頭名,也是個本事了。」老人說道,「可惜,走錯了路,回不了頭。」
「那他——要死在這嗎?」年輕人下意識問道。
老人轉過臉,看了眼年輕人,笑了一聲,說道:「其實,這也不重要,哪怕他今天沒有死在這,明天會死在哪?下個月,又會不會客死他鄉?關心這個,太沒意思了。」
年輕人不在說話。
窗外,一道白光閃過,直接到了胡鬧的跟前。
伴隨著一陣勁風,身下的石板全部被掀起,朝著胡鬧砸了過去。
胡鬧一巴掌拍在身下,身體一躍而起,從密集石板中橫穿而過,手中長刀彷彿發出了一聲虎嘯,那一瞬間所迸發出的紅光很是顯眼,像是在血河裡沉浸百年,這一刻被抓出來一般。
「你跟我幾天了,我不想殺你的,你非得來找我,何必呢?」肖遙不是那種特別仁慈的人,可也不是那種喜歡自己給自己找事的人。
早就說過,他知道在自己的身後有很多條尾巴。
只是那些人不動手,他也就裝作不知道了。
否則,自己真不知道要殺多少人了。
胡鬧沒有回答肖遙的這個問題。
他總是覺得,那些在動手的時候還磨磨唧唧的殺手,很傻,很蠢。
好在,也沒有人說他沉默寡言,畢竟他盯上的目標,還沒有失手過的。
刀氣磅礴,如大江傾盆。
從上而下,一縷縷,在空氣中流溢著,竄動著。
還有那一聲怒喝,足以將整間客棧掀起。
肖遙想盡方法,一一化解。
手中,符離流溢著金光。
當金光暴漲的時候,肖遙的身體在這一瞬間彷彿與符離融為一體,朝著胡鬧飛去。
刀劍相撞,亮如白晝。
兩人對立,都是白衣,只是其中一白衣帶血。
肖遙手中握著符離,速度越來越快,等快到極致的那一瞬間,胡鬧瞳孔驟然收縮,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沒有辦法捕捉到自己想要殺掉的人了。
當劍氣再次翻騰的時候,胡鬧終於支撐不住了。
等到他第三次摔出去的時候,便沒有爬起來,只是還吊著一口氣,不至於就這麼死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十大高手排行榜上高手之間的差距。
太大了,即便他有求生意識,可他知道,自己真的站不起來了。
肖遙是一次一次打斷他的骨頭。
他還怎麼站得起來呢?
這一次,他摔在了客棧外面恰好,抬起頭就能看見天上的月亮。
不管是什麼地方,看到的月亮,應該都是一樣的吧?
他心裡忍不住想著。
肖遙走到他的跟前,沒有說話。
甚至,都沒有去問一句,是什麼人讓他來的。
因為肖遙不是那種愚蠢的人,他知道即便自己問了也得不到什麼答案。
「北方,有雪花嗎?」胡鬧忽然說話了。
肖遙微微一愣,又往前走了一步,收起手中符離。
「有。」肖遙說道,「你沒看過嗎?」
「來過幾次北方,只是,都沒看到雪花。」胡鬧喃喃。
肖遙笑了一聲,說道:「那你運氣可真不好。」
「我答應過她,想要帶她回我北方的家,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家在什麼地方。」胡鬧說道。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奇怪,明明不喜歡說話,現在偏偏話這麼多。
大概是因為將死之人,話都多一些吧。
他在這個世界上,也沒和什麼人多說過幾句話。
現在,總得好好說幾句,免得自己和那個老傢伙一樣,都被黃土掩埋了,什麼都沒留下。
「雖然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可憐人,但是我還是得殺了你,我以前也是個殺手,我知道不殺你,意味著什麼。」肖遙說道。
「嗯……」
「不如,你多說幾句?」肖遙問道。
胡鬧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又說了一句:「我叫胡鬧,能幫我記住這個名字嗎?我怕沒幾個人記住。」
肖遙以前就聽說過,人死,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心臟停止的時候,從生理學上說,那就是徹底的死了。
第二次,是在葬禮上,所有認識你的人都來弔唁,意味著你的社會地位被抹除了。
第三次,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還記得你,亦或者是,關於你的記載消失了,那個時候,你便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沒有一點痕迹,沒有一丁點的殘留。
那便是真正的死亡。
肖遙又點了點頭。
胡鬧還是死了,死的時候,總說什麼想要帶她回北方的家,看什麼雪花。
肖遙沒有搭理他,折身回了客棧。
然後,盯著一個房間,看了許久。
等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便轉身離開了。
這個地方,怕是住不下去了。
肖遙前腳剛走,客棧里的人便出來收屍,順便報了官府。
肖遙和胡鬧打起來的時候,他們可不敢出來吭聲。
「你和我,都是孤獨的鬼,有一張偽善的嘴,他和她都是快樂的人,看不到生命可悲,如果我帶你回我北方的家,讓你看那冬天的雪花,你是不是也會愛上它,遠離陽光冰冷的花……」
遠在北方孤獨的鬼,肖遙哼唱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