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亮眼中沒有光澤。
灰敗,無神。
但他看著秤砣哥,再一次輕扯嘴角,不辯解,不照做。
這是完完全全的蔑視,諷刺。
秤砣臉一黑,有點受不住這個。
「他媽的,你夠種!老子就喜歡這樣的!」
他說完,吐一口唾沫在手上,示意兩個打手把鞭子拿來。
一鞭子抽在屠亮身上,他又大聲罵打手,「趕緊把爐子給老子生旺一點!爺們今天就想看看,你骨頭有多硬——」
棚子里莫名燥熱。
兩個打手依言照做。
秤砣哥滿眼興奮,閃著嗜血的光芒——
他在等待,希望看到屠亮認錯。
比起讓屠亮身體受苦,此時的他,更想要一種精神的勝利。
他希望看到屠亮痛哭流涕的求饒。
……那會比肉體的虐待,讓他更有快感。
屠亮的頭無力耷拉著,嘴角邊一灘血跡往下流淌著,滴在泥地上,很快滲透進去,染成了一團烏黑的痕迹。
這畫面……
不忍直視。
屠亮久久沒有反應,如同死亡。
「吡——」秤砣哥把鐵鞭放到爐火上,燒得吡吡作響。
那鞭子在火中,一點點變紅,冒著黑煙,然後,被他慢慢拎了出來。
兩個打手生怕被禍及,閃得很遠——
臉上有害怕,有緊張,也有刺激。
殘酷的畫面,令人毛骨悚然。
屠亮身體的肌肉再一次繃緊,一動不動。
秤砣哥拖著鞭子走近,「求不求饒?孫子!你他娘的到是求饒啊!」
屠亮一言不發。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半句口號,他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媽的!」秤砣哥突然氣不打一出來,舉起鞭子揮了下去……
一鞭!啪!
燒紅的鐵器入肉,冒出了青煙。
鑽心的疼痛,讓屠亮條件反射地叫了一聲。
這場面,把兩個打手也嚇住了。
「求饒啊!你他媽求饒啊!」
秤砣哥大喊著,見屠亮雙眼充血,惡狠狠地咬牙看著他,就是不吭聲,更是打罵得厲害起來。
「一句!你他媽說一句,老子就饒了你!」
屠亮咬牙切齒,額頭上的汗密得如同瀑布……
可他悶哼著,大口大口喘氣著,就是不說話。
犟!硬!夠硬氣!
秤砣哥被激得雙頰脹紅,罵了一句粗話,作勢又要打。
「等一下!」黃何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有人出來阻止,秤砣那一口氣,也突然泄下。
他回頭,目光陰陰地看著黃何,「太子兄弟,這是……同情他了?」
「嗯。」黃何沒有否認,「如果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秤砣哥表情微微一變,「怎麼說?」
黃何注視他的臉,「如果你覺得打死了他,對我們更為有利……那你可以這麼做。但我認為,每一個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留著他遠遠比打死他有用!」
秤砣哥冷笑,「一個警察而已,有多大的作用?如果說用他做人質的話,嘿嘿,謝綰綰那麼大的肉票,我他媽都捨出去了,還會在意一個警察?」
黃何眯起眼,「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只能在禿鷹嘴看基地了!」
秤砣哥眼一瞪,「什麼意思?」
黃何慢慢鬆開他的手。
「恕我直言,你腦子太直了,都不會繞彎的。性格又衝動又暴躁,只會喊打喊殺,不動腦子,這種人,只適合衝鋒陷陣,永遠不能委以重任……怪不得你只能在禿鷹嘴當土霸王!」
這話殺傷力夠大!
秤砣心裡的怨念,都被他勾出來了。
他把鞭子丟在一邊,暫時不理會屠亮了,只看黃何。
「你這意思,我是哪裡做錯了?」
黃何給他一個「當然」的眼神,「你憑什麼認為一個謝綰綰可以和警察比分量?」
「她是大明星……」
「明星不是警察的同類!」
「那你說,謝綰綰的作用是什麼?」
「這還用問?」黃何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你不是已經把她當成一個活體炸彈,祭出去了嗎?」
對啊!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怎麼就錯了呢?
怎麼被黃何一繞,搞得他好像個傻子?
秤砣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可黃何的目光太真誠,他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黃何嘆一口氣,輕輕撣一下他肩膀上的衣服,「如果這裡有一面鏡子,我真想讓你好好瞧瞧自己。」
秤砣哥:「……」不懂。
這糙漢,一臉寫滿了無知。
黃何認真看著他,「時代不同了,老哥!混咱們這行的人,也要有文化,講涵養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可以選擇做一個斯文的黑惡頭子,為什麼偏偏要去做一個下三濫的小流氓?」
「下三濫?」秤砣哥還看著他。
「對。這就是下三濫的招兒。」黃何看一眼傷痕纍纍的屠亮,「說實話,這一點,你比六哥差遠了……六哥收拾人,從來不動粗。那手段,多麼藝術,多麼有文化?」
有文化的殺人?
那就不是殺人了嗎?
秤砣哥完全被他說蒙了。
「太子兄弟,你的意思是大哥嫌我沒文化,沒水平,所以,不帶我玩?」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黃何諷刺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邊那兩個猥瑣的打手,輕輕撥弄撥弄頭髮,「人往高處走!與時俱進,懂不懂啊你!唉!」
「……」與時俱進都來了?
黃何:「你要是你老大的心腹,他會留你在禿鷹嘴,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守基地,隨時面臨死亡的威脅嗎?呵!他喜歡的貼心下屬,早就跟他吃香喝辣,週遊世界去了!你啊,就是做苦力的!」
好有道理!
秤砣心裡的苦,都被他說中了。
想到那些憋屈的「職場規則」,他目光里陰陰的。
「媽的!說得真好!」秤砣嘆口氣,一巴掌拍在黃何的肩膀上,揉了揉,又開始吐槽,「那幾個小人,除了會拍馬屁,啥他媽事兒都不做,可就是比我受重用!啐!為什麼以前沒人告訴這些?」
黃何冷笑,「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真誠的!」
真誠!?秤砣哥重重點頭,「看出來了,太子兄弟實在人!直!」
黃何面無表情。
秤砣看他一眼,想了想,又覺得有點不對。
「你認識我老大?」
「不認識。」
「那見過?」
「更沒見過。」
「那你咋會知道這些事?」
「猜的。」
秤砣哥突然有點生氣,就像被人玩弄了一樣,「那有個卵用!」
黃何看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頭,「腦子是個好東西,多動動腦子啊,老哥!」
「……」秤砣哥眯起眼看他,「做個警察的人,是不是都他媽這麼奸啊?」
「這叫邏輯推理!」黃何一笑,「下次去見你老大,你帶著我!我保管你……得到重用。」
秤砣哥一聽這話,來了興趣,「真的?」
黃何哼聲,「真的!你以為警察隊伍那麼好混啊?我都能混到刑偵隊長,我還會搞不定一個黑老大?」
秤砣哥點點頭。
突然,他臉色一變,又嘿了聲,「不對吧?你那刑偵隊長好像沒幹幾天,就被人擼了啊!」
黃何:「……」
「愛信不信吧。」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反正我是來跟你們做生意的,對你的事也沒什麼興趣。怕只怕,你這次只是觸了老大的霉頭,下一次……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怎麼丟了性命都不知道。」
秤砣哥許久沒說話。
這個黃何,他原本是不信的。
可以說,從他來到南木開始,秤砣就一直存著懷疑,一直在防備著他。
但剛才這些對話,突然讓他產生了一點微妙的信任感。
他忖著,如果黃何真和白慕川是一夥的,根本沒必要這麼干……
第一,他不必主動跑來拆穿白慕川。
第二,他之前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倒轉槍頭。
何必單單等到……快要把屠亮打死了才出頭呢?
「走!兄弟!咱們喝酒!」
……
木質的堂屋裡,沒有窗戶。
一條木質的沙發,幾條椅子一擺,就成了個會客廳。
秤砣剛被黃何懟過沒文化,再帶他過來,看著這簡陋的擺設,就有點不自在。
「將就,太子兄弟將就坐一下——等那些警察撤了,回了別墅,我再好好請你喝……」
黃何不介意,聳聳肩膀,坐下來。
秤砣哥大煙杆子在嘴上叼著,看他一眼,又對下屬使個眼色。
很快,那傢伙拿來一個東西放在桌上,唯唯諾諾地笑。
「太子兄弟……」秤砣努努嘴,「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