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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芽的七十年代 - 76.第 76 章字體大小: A+
     

    這是防盜,沒買夠,不要問我為啥是防盜不要暴躁不要難過不要著急這老顧家和別人不一樣,人家要的是閨女,是閨女啊!

    公公那個軍功章,她見過,可是個好玩意兒。她早就聽說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當過丫鬟,歷史不清白,這幾年多虧了公公是個烈士,有個軍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證明書,大隊上又護著她,這才算是能過安生日子,要不然,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蘇巧紅可不傻,立馬想明白了那軍功章的厲害。

    想想看,家裡大伯哥,不就是靠著當年公公的那點關係,進了縣裡當工人,之後不知怎麼混上去了,竟然成了縣裡幹部嗎?如果她生個閨女,得了那軍功章,說不定將來又有什麼好處就輪上她家了呢!

    恨只恨,她生了個帶把兒的。

    怎麼甘心呢,蘇巧紅不甘心之下,對著兒子屁股蛋兒擰了一把。

    可憐的牙狗兒,正傻乎乎地睜著眼瞅著眼前的一切,順便吸溜著那兩串鼻涕,忽然間,屁股蛋疼起來,頓時毫不客氣地「哇」咧開嘴大哭一場。

    這邊顧老太見了,終於抬起頭:「好好的這是怎麼了,哭起來了?」

    蘇巧紅見婆婆問,忙賠笑;「怕是見到妹妹高興的。」

    顧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個孫子,吩咐說:「別都圍這裡了,你抱著孩子,幫著你三嫂過去一起做飯吧。」

    三媳婦馮菊花聽了,忙笑著說:「是,等會兄弟幾個就回來了,咱們趕緊做飯去。」

    二媳婦陳秀雲見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剛出生的小娃兒,也就出門了;「我趕緊過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雞餵了去。」

    一時之間,屋裡就剩下顧老太和顧建國兩口子了。

    「你這是頭一次生,有什麼不會的就問我,問你幾個嫂子,讓她們幫把手,都一樣的。」

    「想吃什麼,只管和你大嫂說,讓她給你做。」

    顧老太懷裡摟著這新出生的小孫女不捨得放開,一句一句地囑咐小兒媳婦。

    童韻雖說經歷了生產之痛疲憊得很,可是看這婆婆懷裡那軟嫩嫩的小東西,再苦心裡也美滋滋的,況且剛吃下的紅糖水雞蛋下肚子,便覺得力氣慢慢地回來了。

    又聽得婆婆這番話,心裡暖烘烘的感動。

    「娘,我知道的,有什麼不會的,我就問你們,你放心。」

    「對對對,娘,你別操心這個。」

    正說著,那懷中的小娃兒張開小小的嘴兒,竟然「哇哇哇」地哭出來了。

    大家看著這樣子,一下子笑了,顧老太連忙把這乖孫女遞到小兒媳婦懷裡:「怕是餓了吧?」

    童韻之前見過幾個嫂子餵奶,如今學著樣子,給小女兒餵奶。

    小傢伙一得了吃的,小嘴兒馬上緊緊地吸住,之後腦袋一拱一拱的,貪婪地吃起來。

    顧老太見此,又看了小娃兒一會,便過去灶房看看媳婦做菜做得怎麼樣了。

    顧老太出去后,顧建國湊過來,瞅著自己小閨女在媳婦懷裡吃奶的那樣兒,好生辛苦的樣子,兩隻小腿兒都使勁往後蹬,不由得笑了,打趣說:「這小丫頭,吃個奶累成這樣,爹幫你吃好不好?」

    這話說得童韻不由得睨了他一眼:「別沒個正經的,你還是趕緊去燙土是正經!」

    顧建國笑呵呵地打趣了下媳婦,看著媳婦那清凌凌的眼兒掃過來,頓時服軟了:「好,我這就去,給我閨女燙土去。」

    在這農村裡,才出生的小娃兒都是裝在土布袋子里的。

    所謂的土布袋子,就是上下一般粗的布袋子,有胳膊但是沒腿兒,上面肩膀處像個坎肩兒,有個系帶可以繫上。所謂的土,那都是從河裡拉來的細沙土,用馬尾羅篩過一遍后,細細軟軟的,再放到灶火里燒紅了,晾到溫度正適合小嬰兒的時候,裝到這個土布袋子里。

    這樣子小嬰兒拉了尿了后就直接被吸收在細沙土裡了,不至於浸壞了嬌嫩的小屁股。

    顧建國雖然才得了這麼一個小女兒,可沒吃過豬肉自然見過豬跑,他幾個哥哥經常這麼干,早學會了。

    而童韻看著丈夫出去后,笑了笑,又帶著溫和的笑低頭看著這吃奶的小女兒,看那才出生就細長的睫毛,還有軟嫩嫩的小鼻子,真是越看越喜歡。

    她是城裡長大的,不懂那些重男輕女,男女都喜歡,偏生遇到個婆婆,也不是那愚昧偏見的人兒,得個這樣的女兒,顯然是一家子都寵著的。

    再想想自家丈夫,雖說只是村裡掙個工分的農民,可人長得模樣好,脾氣也不錯,對自己更是疼惜有加,她頓時覺得自己這輩子,再沒什麼不知足的,好好地把孩子養大,和丈夫安心過日子,就沒什麼好操心的了。

    正想著,就聽到外面有人喊:「關心群眾生活,嬸,在家不?」

    灶房裡,顧老太應了聲,走出來,和那人說話。

    童韻細細聽著,知道是村裡的大隊長陳勝利。

    「我們的責任是向人民負責,嬸,今日去縣裡開會,恰好碰上咱建章哥了,建章哥說嫂子知道老五媳婦要生了,準備了個東西,讓我順便捎過來,這不,我一回村就趕緊給你帶過來了。」

    「喲,這不是麥乳精嗎?」

    陳勝利聽了,不由笑了:「一個人如果他不知道學習的重要,他永遠也不會變的聰明!怪不得我娘說嬸見識多,連麥乳精都知道!我也是今天看著建章哥拿給我,才知道這玩意兒是個好東西。建章哥還說,嫂子傳話,讓用水沖著喝,說是沒奶的話可以喂小孩兒,有奶的話可以給老五媳婦喝。」

    顧老太聽著,自然是感激,捧著那麥乳精道:「勝利,這大雪天的,可麻煩你了,幫我捎回來。」

    陳勝利哈哈一笑:「嬸啊,為人民服務,不怕苦不怕累,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勝利,看你這忙乎的,晚上留下來一起吃吧?」

    「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嬸,你們吃吧,我得趕緊回家。」

    童韻這邊聽著婆婆送走了一口一句毛主席語錄的陳勝利,不免抿唇笑了笑。

    這年頭,在家裡說話還能隨便點,一旦出了門,就得張嘴先一句語錄,陳勝利這是大隊長,剛從縣裡出來,估計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

    正想著,就見婆婆又進來了,進門前先扑打了下身上的雪花,頓了頓,這才邁進來,抱著兩罐子麥乳精放在了炕邊的柜子上。

    「我瞧著你這裡也有奶,一天三頓自己補著吃吧。這個麥乳精是個好東西,營養著呢,比紅糖雞蛋還補。」

    童韻其實見過麥乳精,以前別人來看她爹,送過。當時她還嘗過,知道甜絲絲的奶香,好吃。

    不過那當然是以前了,自打她爹在醫院被降職,這些事都距離她很遙遠了。

    「娘,我這奶還好,我瞧著牙狗兒現在斷奶了,小孩子正需要營養,不能光喝米湯,你拿一罐子給他去吧?」

    牙狗兒就是四嫂家的老八,才八個月。

    「得,放你這裡你就吃,給牙狗幹什麼,就牙狗那小牙齒,都長起來了,隨便吃什麼不是吃。」

    顧老太平時說話慢條斯理的,可是卻不容反駁的。

    在這家裡,她平時也不愛拿主意,可一旦拿了主意,就沒人敢說什麼,如今這話定下來,童韻也不好說什麼了,想想,也就受了。

    「這個東西,怕是不容易得,趕明兒有機會去縣裡,可得替我好好謝謝大嫂。」

    「謝什麼,都是一家子,原應該的,你就放寬心享受吧,多產奶,把我這小寶貝孫女喂得白白胖胖,就是咱家大功臣!」

    以顧老太的意思,她家小孫女那麼嬌嫩,可不像外面的皮小子,這得好好呵護,咋呵護呢,小孫女那麼小,當然只能餵了兒媳婦,好讓兒媳婦給小孫女多產奶,產好奶。

    可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個名字:競越。

    儘管還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姓氏,光這個名字,就讓她不由得睜開眼睛瞅過去。

    入眼的是一個很瘦的小男孩,約莫三四歲大,睜著一雙還算有神的眼正打量著自己。

    蜜芽兒瞅了這男孩半天,終於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還太小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個蕭競越。

    投胎成為蜜芽兒之前的上輩子,她曾經研究過的一位現象級人物,名字就叫蕭競越,或許是因為寫論文天天對著那麼個名字,以至於今天聽到這個如雷貫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閉上眼,重新當個睡懶覺的小奶娃,腦子裡卻是快速運轉。

    蕭競越生於1963年,而現在顯然是多變期間,也許就是60年代末,如果這樣的話,那眼前這個三四歲的蕭競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個風雲人物了?

    這年頭的孩子因為飢餓等原因,都應該比實際年齡瘦小些,她看著他是三四歲的樣子,但可能應該是五六歲。他倒是沒什麼鼻涕,理著小平頭,身上穿著打補貼土色棉襖,下面的同色棉褲有個地方被掛破了,露出裡面泛黃的棉絮。

    這樣的個不起眼小男孩,以後真就是那位叱吒風雲的人物?

    正想著,就聽到孫六媳婦不知在喝斥哪個:「富貴,你怎麼都拿走了,給競越留點啊!」

    聽到這個名字,蜜芽兒再次偷偷地睜開眼瞅過去,原來那個叫富貴的孩子把花生渣餅一口氣全都抓自己手裡了,於是那個叫競越的就沒有了。

    小男孩倒是沒哭沒鬧,對旁邊的孫六媳婦說:「嬸,我不吃那個就成,富貴愛吃,你讓富貴吃吧。」

    孫六媳婦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獨競越沒有,嘴裡叨叨說:「那哪能!孫富貴你給我掏出來!」

    說著就往孫富貴懷裡搶,孫富貴不捨得給,嗷的一嗓子,哭出來了。

    最後還是童韻看不過去,摸了摸抽屜,總算找出剩下的幾片,拿出來給蕭競越。

    蕭競越低著頭:「嬸,我不愛吃,我先回了。」

    說著就往外走。

    童韻看那孩子靦腆的樣子,又見他身上破棉襖都壞成那樣,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競越,回來,幫嬸把這個吃了!」

    蕭競越親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現在他爹另外娶了個,生了個小弟弟。

    之前蕭家這後娘就不待見蕭競越姐弟,現在更是眼中釘了。

    童韻知道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沒親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憐惜這個孩子,只是當著大傢伙的面,也不好多給什麼罷了。

    蕭競越到底還是太小,被童韻這麼一說,不好違背,又回來了。

    童韻把那幾片花生渣餅塞到他手裡,卻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這麼大的孩子,家裡再窮,也是好好養著,哪可能把手凍成這樣!

    童韻自打生了蜜芽兒,當了母親,對其他小孩兒也更存了憐愛之心,如今看到蕭競越這般模樣,不免有些難受,便拉著他到炕頭,笑著說:「瞧把這手凍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蕭競越卻執意不肯的:「嬸,不用了,我手臟,別弄髒你這新被子。」

    童韻看他堅持,也就沒勉強,只笑著說:「沒事的時候來嬸這裡看小妹妹。」

    這邊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著花生渣餅,各自歡快地散去了,孫六媳婦又陪著童韻說了會子話,期間難免提起那蕭競越。

    「也是造孽,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歲,瘦成這樣,比其他孩子矮一頭,結果被蕭家那新媳婦使喚的,做這做那的,聽說連尿布都讓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著才這麼大,已經很懂事了,這都是逼出來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貴,和人家競越差不多大,傻兒吧唧只惦記著吃,可氣死我了!」

    就在媽媽和這孫六媳婦說話的功夫,蜜芽兒差不多也確認了,果然這個競越就是後來她知道的那個蕭競越了?年紀,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現在仔細回憶下,好像那雙眼睛,影影倬倬的還是有點後來的蕭競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個蕭競越也是母親早逝,父親另娶,遭受過後娘的折磨,另外還有個姐姐。

    確認了這點,她想了想剛才自己媽媽的行徑,顯然是對那個蕭競越心中頗有憐惜的,當下便放心了。

    其實抱大腿這種事,她倒不是那麼積極的。

    她並不是個非要追求榮華富貴,抱著將來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這種人,差不多吃飽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鄰居,好歹別得罪,不是嗎?

    自己媽媽的品性是極好的,人也善良溫柔,從剛才的麥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會處理事的,看來不會得罪這個未來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這裡,蜜芽兒滿足地舒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回味著剛剛吃到的媽媽奶水滋味。

    當個小奶娃兒的感覺,其實也不賴,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快活賽神仙。

    正這麼想著,一個懶腰伸出去,她就聽到「噗嗤」一聲。

    「哎呦,小傢伙這是拉了吧!」孫六媳婦湊過來,笑著這麼問。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韻笑著替蜜芽兒撥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髒了的土取出來。

    蜜芽兒呆了片刻,茫茫然地舉著兩個小拳頭,支棱著小肥腿兒,不知所措。

    過了好久,她想:算了,作為一個小奶娃,她還是繼續睡去吧……

    頭一歪,她閉上眼睛睡。

    別問她,她真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

    等到下工的時候,家裡幾個男人還在隊里幫著扛東西,聽說是又要來一撥知青,沒地兒住,得把舊年的那個廢倉庫騰挪出來給知青用。唯獨幾個女人都回來了,馮菊花在廚房裡忙活做飯,蘇巧紅在自己屋裡給孩子喂飯,二媳婦陳秀雲過來童韻這屋,給她端上來紅糖水雞蛋,嘴裡就開始叨叨了。

    「這孫六媳婦腦子也是不清楚,你這坐月子呢,她帶著一幫子不懂事的小孩來叨擾,還從你這裡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讓人說什麼!」

    「她問了麥乳精,我打個哈哈說過去了,正好抽屜里有點花生渣餅,就拿出來給孩子分了分。」

    她的熱水瓶里當然是有熱水的,說沒水不過是找個借口罷了。至於花生渣餅,反正不值錢,分了就分了,就當給蜜芽兒討個歡喜。

    「噗!」陳秀雲也是笑了:「花生渣餅,分了就分了。等趕明兒我遇上孫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這媳婦也忒不懂事了!」

    童韻聽著這話,也就沒說什麼。

    她是下鄉知青,縱然來了好幾年,有時候也未必懂得這裡人的相處之道。不過有這嫂嫂在,她既然說需要去說,那就聽她的就是了。

    「嫂子,這事你做主,都聽你的。」

    「瞧咱童韻這小嘴兒,還真甜。你先躺下,我給你說個正事兒。」

    說著間,陳秀雲便提起這次滿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慶祝的,一家送一個饅頭,玉米面和精細白面摻起來的,再一家一個紅雞蛋,你瞧著怎麼樣?再弄一串兒長生果,染紅了,給咱蜜芽兒掛上。」

    「這麼多?」童韻頗有些吃驚,她自然知道,拿出這些東西,其實頗多耗費的,畢竟精細白面是那麼珍貴的東西,自己家不吃,就這麼送出去做禮,總是心疼。

    「嗨,別心疼了,畢竟一輩子就這一次,滿月也是給蜜芽兒討個吉利,咱娘說了要辦,那就辦唄!」

    說著間,陳秀雲忍不住低頭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傢伙:「再說了,這可是咱老顧家獨一份的大閨女!不給你辦給誰辦,等以後閨女嫁了,大娘還等著你的紅腰帶呢!」

    鄉間傳統,當娘的過生日,嫁出去的女兒是要送紅腰帶的。

    像陳秀雲,自己沒女兒,就缺了這一份,但是有個侄女蜜芽兒,就可以指望蜜芽兒了。

    雖說一個紅腰帶不值什麼錢,可鄉下人就喜歡這份熱鬧和全乎,凡遇到紅白喜事,處處全乎,不能缺,這是講究!

    童韻聽得姓童,頓時心一縮,忙過來細細地問陳勝利,最後聽那人叫「童昭」,頓時明白了。

    「那是我弟,他怎麼也來了?!」

    「啊,是你弟?」

    童韻咬唇苦笑:「當初我們家必須有一個下鄉的,我想著我弟年紀小,比我小兩歲的,我就要求過來了,沒想到,才幾年功夫,他竟然也來這裡了?」

    陳勝利見她一臉擔心,忙安慰說:「沒事沒事,來咱們大隊,這不挺好的嗎,都是一家人,正好有個照應。我等會直接把咱這弟弟送過你們這邊來吧?」

    顧老太太聽說,自然是樂意:「那就麻煩你了勝利,把他接過來,今晚我們準備點好吃的,你也過來一起吃。」

    陳勝利這幾天已經扭過來了,不背領導人語錄了。

    「嬸,不用不用,我這幾天接待知青,還一堆事得忙活呢!」

    童韻想著能見到自己幾年沒見的弟弟,自然是牽腸掛肚的,一時坐都坐不穩當,只恨不得時間趕緊過去。尚記得,當初自己下鄉時,弟弟才不過十四歲,如今幾年過去,也是十八歲了吧?那得長高了不少呢!

    顧老太太卻沒想那麼多,她家娶了童韻,因為這世道的關係,還沒見過童韻的家人,如今童韻弟弟頭一次上門,怎麼也得好好招待,當下便叫來了底下幾個媳婦。

    「秀雲,你去捉一隻雞,咱們今天殺了吃肉。」

    「菊花,你去拿幾個雞蛋,咱們炒一盤雞蛋吃。」

    「巧紅,你呢,去舀半碗白面,再用咱之前攢的干野菜,做個野菜疙瘩湯。」

    幾個媳婦聽說童韻弟弟也下鄉了,自然是為她高興,當下聽從婆婆吩咐,各自忙活去了。

    童韻聽說宰一隻雞,忙阻止婆婆:「娘,可別了,他來就來,家常便飯就是,何必這麼折騰?咱家統共就三隻雞,還等著拾雞蛋呢。」

    顧老太太卻不是那吝嗇人:「如今一家可以養三隻雞,等咱吃了這隻,再養個小的就是了。頂多是一段時候沒雞蛋拾,那值得什麼!」

    說著間,又吩咐童韻:「你先回屋照料咱蜜芽兒吧,等會兒也好讓舅舅看看咱蜜芽兒。」

    童韻本想也去廚房幫忙,誰知道蜜芽兒卻在此時嚎了幾聲,她知道這是餓了要吃奶,當下忙回去餵奶了。

    顧老太太這邊又過去裡屋,翻箱倒櫃的,終於找出來一瓶茅台酒。那酒還是年初童韻結婚時買的,後來怕被人眼饞,再說一瓶也不夠分的,沒敢喝,就藏起來了。

    酒票是縣城裡大兒子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瓶酒花了八塊錢。

    童韻不知道自己婆婆竟然藏了個茅台酒還去翻出來了,她摟著蜜芽兒,看著她那粉嫩的小臉兒,想著自家弟弟年少時的種種,又想起幾年的別離,自己沒法在父母跟前盡孝,真是酸甜苦辣諸般滋味上心頭。

    前幾個月父親被調查,不知道提心弔膽多少,如今總算是風波過去了,可怎麼弟弟又被下放到農村了呢?

    正想著,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還有陳勝利歡快的笑聲:「嬸,給你帶來了。」

    童韻聽得手竟然一抖,連忙掐斷了奶,掩好衣服,抱著自家蜜芽兒奔出屋去。

    一出門,卻見大門處挺拔高瘦的青年,十八-九歲年紀,穿著一身藍色中山裝,裡面帶著白色的假領子,理著平頭,英姿勃發地站在那裡。樣貌自然還是四年前的模樣,只不過比當初看著成熟了,長大了,不是少年,是個青年了。

    童昭猛地見到個婦人頭上戴著藍色包巾,懷裡抱著個孩子從西屋走出來,開始時還一愣,後來認出,那就是自己四年沒見的姐姐。

    分離時,姐姐還是個高中生,不曾想四年時間,姐姐已經嫁人了,還有孩子了,含著恬淡溫和的笑望著自己。

    童昭眼中開始泛潮,鼻子里一酸,幾步上前,想伸手抱住姐姐,不過到底是克制住,哽咽地叫了聲:「姐!」

    童韻卻是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

    「你,你怎麼也來了?不是說一家只要下鄉一個就好?」

    四年的時間,她早習慣了農村遠不如城裡的環境,也安心踏實地打算在這裡過一輩子了,可是這並不是意味著,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也過來。

    童昭看姐姐哭,眼淚也有些關不住,哽咽著道:「咱爸爸前段被調查,差點出事,幸好有個以前的老領導知道了,幫他說話,算是保住了。可是咱爸爸說,咱爸爸說——」

    陳勝利到底是見識多,知道這話不宜在院子里說,忙招呼說:「咱這姐弟多年不見了,先進屋,進屋慢慢說。」

    顧老太太也反應過來,連忙招呼著進屋了。

    童昭從包里掏出來一盒點心匣子,紅色花紋的硬盒子,裡面裝的是北京有名的京八樣。

    「伯母,這是我父母特意交代要給您老帶來的。」

    顧老太太拿過來,稀罕得很:「這可是太破費了,虧你父母還特意惦記著我這裡!」

    當下自是歡喜不盡,她見識多,知道這京八樣在北京城也是限量供應的,只有高級幹部才能拿供應券買到,哪是尋常老百姓家能夠得著的!

    正說著,顧家的幾個兄弟也都陸續下了工,進來,見到了童昭,自是吃驚不下,又都分別解釋了,大家這才知道童韻的弟弟竟然也來村子里了。

    顧家幾個媳婦還在廚房忙乎,顧老太太看他們姐弟有話說,便先讓童昭去童韻屋裡,讓他們好好團聚團聚。

    童昭坐在炕邊上,這才一五一十地說起自己父親的事。

    原來童興華雖然在上次的調查中逃過一劫,可是他自然知道,如今外面鬧騰,風雨飄搖,他這個醫生根本是做不長久的,身邊出事的越來越多了,他怎麼可能一直這麼慶幸能夠倖免。

    於是他就向上級提出,領導人在前幾年就曾經批評衛生部,說衛生部不是人民的衛生部,改成城市衛生部或城市老爺衛生部好了,這之後,醫療人員和設備開始下鄉。可是如今看來,下鄉人員還是缺少更專業的醫療人員,於是他童興華,作為首都醫院的專家級人物,他想主動下鄉,下到最貧苦的地區去救死扶傷。

    「咱爸爸被下放到X省耀縣了,據說那裡貧窮落後,爸爸正好能發揮所長。」

    童韻聽得不對勁,心想貧窮落後的地方,必然缺少醫療設備,西醫和中醫可不同,沒有醫療設備,一個光桿大夫,怎麼發揮所長?不過她很快想明白了。

    父親定然是看出現在的局勢很不好,自己留在北京怕是早晚受連累,到時候非但不能治病救人怕是連自己姓名也搭進去,乾脆逃避到了落後地區。

    越是貧窮落後的地區,越可能比較太平。

    「這樣也好,只是太過貧苦落後,也怕咱爸媽他們受委屈。」童韻操心多。

    「這也是沒辦法了,咱爸媽他們說了,先躲過去,哪怕窮點,好歹能過個安生日子,等過幾年看看如果可以,再想辦法回來。咱爸媽還說,讓我也下鄉,別在城裡了。所以我就來投奔你了。」

    「你過來這裡也好,咱們好歹有個照應。」

    「對了,咱爸媽他們還說了——」童昭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艱難地說:「他們說,萬一他們那邊再出什麼事,就要和你脫離父女關係。」

    「什麼?」童韻微驚,脫離父女關係?

    「是。」童昭語氣有些沉重:「他們脫離父女關係的聲明信都寫好了,交給了一位朋友,一旦再有點風吹草動,就讓朋友把那信登報聲明。他們還說,你是女孩,嫁人了,到時候真有什麼,這關係也好撇清一些。」

    童韻聽著這番話,心裡不免沉重,她忽然回想起當年自己下鄉前,父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是不是從那時候,父母就已經感覺到了風雨欲來山滿樓的氣氛,所以讓自己下鄉,遠離那是非之地,甚至這幾年,都沒過來看望自己?

    「爸媽他們還說了什麼?」

    「沒了。」童昭抹了一把臉:「爸媽讓我帶了一堆東西過來。」

    說著間,童昭打開帶有紅五角星的軍綠色背包,一件件往外拿。

    三袋大白兔奶糖,一罐子麥乳精,八個紅糖月餅,兩大包動物餅乾,三袋子雞蛋糕,除此還有四袋子紅旗牌奶粉。

    童韻看到這些東西,知道這年月父母得這些更不容易,怕都是一點點攢下來特意讓弟弟拿來送給自己的。

    別的不說,只說這奶粉,得來不易。

    這年月奶粉貴不貴的先不說,根本一般人是買不到的。只有局以上幹部才能每月發個「優待券」,可以用這券買點拜堂茶葉煙還有奶粉。普通老百姓要想買奶粉,必須要出生證明,還要想法證明媽媽的奶水不足,這樣才能憑著票買到奶粉。

    關鍵是像這樣的紅旗奶粉,一袋子500g,就是三塊多,小嬰兒吃不了幾天,誰家捨得吃啊,還不是乾脆喝小米湯了。

    童韻看著那一堆東西,萬千感慨上心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父母這才剛剛被調查完,得是費了多大的心,給自己弄來這些東西?他們就要去貧苦山區了,可帶了什麼好補樣品?

    童昭低頭望了眼童韻懷裡抱著的娃兒,又從軍綠帆布包里掏出一個東西。

    「姐,還有這個,是振東哥哥托我給你帶來的。」

    童韻聽到「振東哥哥」這兩個,眸光微震,低頭看過去。

    儘管還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姓氏,光這個名字,就讓她不由得睜開眼睛瞅過去。

    入眼的是一個很瘦的小男孩,約莫三四歲大,睜著一雙還算有神的眼正打量著自己。

    蜜芽兒瞅了這男孩半天,終於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還太小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個蕭競越。

    投胎成為蜜芽兒之前的上輩子,她曾經研究過的一位現象級人物,名字就叫蕭競越,或許是因為寫論文天天對著那麼個名字,以至於今天聽到這個如雷貫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閉上眼,重新當個睡懶覺的小奶娃,腦子裡卻是快速運轉。

    蕭競越生於1963年,而現在顯然是多變期間,也許就是60年代末,如果這樣的話,那眼前這個三四歲的蕭競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個風雲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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