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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個名字:競越。
儘管還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姓氏,光這個名字,就讓她不由得睜開眼睛瞅過去。
入眼的是一個很瘦的小男孩,約莫三四歲大,睜著一雙還算有神的眼正打量著自己。
蜜芽兒瞅了這男孩半天,終於默默地收回目光了。
還太小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個蕭競越。
投胎成為蜜芽兒之前的上輩子,她曾經研究過的一位現象級人物,名字就叫蕭競越,或許是因為寫論文天天對著那麼個名字,以至於今天聽到這個如雷貫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閉上眼,重新當個睡懶覺的小奶娃,腦子裡卻是快速運轉。
蕭競越生於1963年,而現在顯然是多變期間,也許就是60年代末,如果這樣的話,那眼前這個三四歲的蕭競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個風雲人物了?
這年頭的孩子因為飢餓等原因,都應該比實際年齡瘦小些,她看著他是三四歲的樣子,但可能應該是五六歲。他倒是沒什麼鼻涕,理著小平頭,身上穿著打補貼土色棉襖,下面的同色棉褲有個地方被掛破了,露出裡面泛黃的棉絮。
這樣的個不起眼小男孩,以後真就是那位叱吒風雲的人物?
正想著,就聽到孫六媳婦不知在喝斥哪個:「富貴,你怎麼都拿走了,給競越留點啊!」
聽到這個名字,蜜芽兒再次偷偷地睜開眼瞅過去,原來那個叫富貴的孩子把花生渣餅一口氣全都抓自己手裡了,於是那個叫競越的就沒有了。
小男孩倒是沒哭沒鬧,對旁邊的孫六媳婦說:「嬸,我不吃那個就成,富貴愛吃,你讓富貴吃吧。」
孫六媳婦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獨競越沒有,嘴裡叨叨說:「那哪能!孫富貴你給我掏出來!」
說著就往孫富貴懷裡搶,孫富貴不捨得給,嗷的一嗓子,哭出來了。
最後還是童韻看不過去,摸了摸抽屜,總算找出剩下的幾片,拿出來給蕭競越。
蕭競越低著頭:「嬸,我不愛吃,我先回了。」
說著就往外走。
童韻看那孩子靦腆的樣子,又見他身上破棉襖都壞成那樣,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競越,回來,幫嬸把這個吃了!」
蕭競越親娘早死了,只留下他和姐姐。現在他爹另外娶了個,生了個小弟弟。
之前蕭家這後娘就不待見蕭競越姐弟,現在更是眼中釘了。
童韻知道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沒親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憐惜這個孩子,只是當著大傢伙的面,也不好多給什麼罷了。
蕭競越到底還是太小,被童韻這麼一說,不好違背,又回來了。
童韻把那幾片花生渣餅塞到他手裡,卻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這麼大的孩子,家裡再窮,也是好好養著,哪可能把手凍成這樣!
童韻自打生了蜜芽兒,當了母親,對其他小孩兒也更存了憐愛之心,如今看到蕭競越這般模樣,不免有些難受,便拉著他到炕頭,笑著說:「瞧把這手凍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蕭競越卻執意不肯的:「嬸,不用了,我手臟,別弄髒你這新被子。」
童韻看他堅持,也就沒勉強,只笑著說:「沒事的時候來嬸這裡看小妹妹。」
這邊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著花生渣餅,各自歡快地散去了,孫六媳婦又陪著童韻說了會子話,期間難免提起那蕭競越。
「也是造孽,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歲,瘦成這樣,比其他孩子矮一頭,結果被蕭家那新媳婦使喚的,做這做那的,聽說連尿布都讓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著才這麼大,已經很懂事了,這都是逼出來的。」
「可不是么,你看我家富貴,和人家競越差不多大,傻兒吧唧只惦記著吃,可氣死我了!」
就在媽媽和這孫六媳婦說話的功夫,蜜芽兒差不多也確認了,果然這個競越就是後來她知道的那個蕭競越了?年紀,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現在仔細回憶下,好像那雙眼睛,影影倬倬的還是有點後來的蕭競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個蕭競越也是母親早逝,父親另娶,遭受過後娘的折磨,另外還有個姐姐。
確認了這點,她想了想剛才自己媽媽的行徑,顯然是對那個蕭競越心中頗有憐惜的,當下便放心了。
其實抱大腿這種事,她倒不是那麼積極的。
她並不是個非要追求榮華富貴,抱著將來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這種人,差不多吃飽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鄰居,好歹別得罪,不是嗎?
自己媽媽的品性是極好的,人也善良溫柔,從剛才的麥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會處理事的,看來不會得罪這個未來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這裡,蜜芽兒滿足地舒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回味著剛剛吃到的媽媽奶水滋味。
當個小奶娃兒的感覺,其實也不賴,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快活賽神仙。
正這麼想著,一個懶腰伸出去,她就聽到「噗嗤」一聲。
「哎呦,小傢伙這是拉了吧!」孫六媳婦湊過來,笑著這麼問。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韻笑著替蜜芽兒撥弄了下土袋子里的土,把那髒了的土取出來。
蜜芽兒呆了片刻,茫茫然地舉著兩個小拳頭,支棱著小肥腿兒,不知所措。
過了好久,她想:算了,作為一個小奶娃,她還是繼續睡去吧……
頭一歪,她閉上眼睛睡。
別問她,她真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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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工的時候,家裡幾個男人還在隊里幫著扛東西,聽說是又要來一撥知青,沒地兒住,得把舊年的那個廢倉庫騰挪出來給知青用。唯獨幾個女人都回來了,馮菊花在廚房裡忙活做飯,蘇巧紅在自己屋裡給孩子喂飯,二媳婦陳秀雲過來童韻這屋,給她端上來紅糖水雞蛋,嘴裡就開始叨叨了。
「這孫六媳婦腦子也是不清楚,你這坐月子呢,她帶著一幫子不懂事的小孩來叨擾,還從你這裡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讓人說什麼!」
「她問了麥乳精,我打個哈哈說過去了,正好抽屜里有點花生渣餅,就拿出來給孩子分了分。」
她的熱水瓶里當然是有熱水的,說沒水不過是找個借口罷了。至於花生渣餅,反正不值錢,分了就分了,就當給蜜芽兒討個歡喜。
「噗!」陳秀雲也是笑了:「花生渣餅,分了就分了。等趕明兒我遇上孫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這媳婦也忒不懂事了!」
童韻聽著這話,也就沒說什麼。
她是下鄉知青,縱然來了好幾年,有時候也未必懂得這裡人的相處之道。不過有這嫂嫂在,她既然說需要去說,那就聽她的就是了。
「嫂子,這事你做主,都聽你的。」
「瞧咱童韻這小嘴兒,還真甜。你先躺下,我給你說個正事兒。」
說著間,陳秀雲便提起這次滿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慶祝的,一家送一個饅頭,玉米面和精細白面摻起來的,再一家一個紅雞蛋,你瞧著怎麼樣?再弄一串兒長生果,染紅了,給咱蜜芽兒掛上。」
「這麼多?」童韻頗有些吃驚,她自然知道,拿出這些東西,其實頗多耗費的,畢竟精細白面是那麼珍貴的東西,自己家不吃,就這麼送出去做禮,總是心疼。
「嗨,別心疼了,畢竟一輩子就這一次,滿月也是給蜜芽兒討個吉利,咱娘說了要辦,那就辦唄!」
說著間,陳秀雲忍不住低頭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傢伙:「再說了,這可是咱老顧家獨一份的大閨女!不給你辦給誰辦,等以後閨女嫁了,大娘還等著你的紅腰帶呢!」
鄉間傳統,當娘的過生日,嫁出去的女兒是要送紅腰帶的。
像陳秀雲,自己沒女兒,就缺了這一份,但是有個侄女蜜芽兒,就可以指望蜜芽兒了。
雖說一個紅腰帶不值什麼錢,可鄉下人就喜歡這份熱鬧和全乎,凡遇到紅白喜事,處處全乎,不能缺,這是講究!
顧老太太聽說,也馬上站起來了:「這怎麼高燒了?晌午不是好好的嗎?」
蕭老太太走到門檻前,更加愁了:「誰知道呢!現在高燒燙得厲害,一家子在那裡正團團轉。」
顧老太太聽了,皺眉:「鎮上的老孫給看過了嗎?說什麼了?」
蕭老太太更更愁了:「那個老孫,就是個放下鋤頭拿起針頭的傢伙,他看了,說讓好好捂著出汗,又給肚子上扎了幾針,可根本不見輕,我們這麼小的娃兒,怕耽擱下去落下大毛病,這才說,能不能往縣裡去。老孫還老大不樂意,說這個病就是熬!」
大傢伙聽了,頓時沒聲了。
要知道現在這看病到縣裡看病,自己只需要支付挂號費和一部分看病的費,其他看病費由公社裡給出錢。可是因為這樣,公社裡也愁,大傢伙都去看病的話,公社根本負擔不起啊。在這種情況下,赤腳大夫就有了。
這些赤腳大夫,用剛才蕭老太太的話說,那就是放下鋤頭拿起針頭,本身就是個老農民赤腳醫生,沒什麼分量,大多情況下把著關,先給你按照他的經驗開個葯試試。只有實在是病重了,赤腳醫生才鬆口說可以去縣裡看。
你若說赤腳大夫沒醫德吧,其實也不是,鎮里給他的名額和指標就那麼多,他也得省著點用,總不能隨便一個小病就把公社裡給大傢伙看病的錢用了,那真出個大病,怎麼辦,誰出錢?
顧老太太一聽頓時虎起臉來:「這老孫,當初光屁股孩兒時,自己得病了,哪次不是嗷嗷叫,有一次昏過去,還是我給他噴了一臉冷水才激過來的!才兩個月大的小孩兒,哪能隨便亂看。你不用擔心,我過去和他說說!」
說著間,先去裡屋摸索了一番,取出來十塊錢遞給了顧老太太:「這錢先拿著,你們趕緊去帶著孩子看病,我跟你過去和老孫說。」
蕭老太太一聽,眼淚都感動得落下來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啊,這是救我呢!」
說著間,兩個老太太朝隔壁趕去了。
這邊顧建國兄弟幾個看了,終究不放心,最後讓陳秀雲也跟著過去瞧瞧。
到了隔壁家,果然那孩子發著高燒呢,老孫在那裡給孩子在肚子上扎旱針。
顧老太太摸了摸孩子的額頭:「這真是燙得厲害!小孫,你別扎了,讓他們去縣裡吧!萬一把這孩子折騰沒了,你也負擔不起!」
老孫本來還想再掙扎,見顧老太太來了,想想也是,便也聽了:「好,顧老師,聽您的。」
蕭老太太把那十塊錢給了劉美娟:「這是建軍娘給的,你拿著趕緊去醫院。」
劉美娟一把揪過那十塊錢在手裡,抱起孩子,照顧著蕭國棟就往縣裡奔去。
顧老太太又和老孫說了幾句話,老孫知道顧家多了個女孩兒,也連聲恭喜:「我媳婦正說要我過來看看,今日恰好,就這麼碰到了。」
說著間,從懷裡掏出了五塊錢:「顧老師,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拿著給孩子買點補品吃。」
顧老太哪能收這錢,當下一番推讓,最後老孫看顧老太不要,扔下錢背起醫藥箱直接跑了。
顧老太跑出門外,眼看著那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是笑了。
「嗨,你瞧這孩子!」
蕭老太從旁看著,想著那老孫對自己冷著臉,對顧老太卻是又問好又塞錢的,不由長嘆口氣。
「還是你當老師的能耐,咱就是老農民,除了種地什麼都不會,也不會維持個人情世故的。」
都是鄰居,和人和人沒法比。
顧老太笑:「這有啥,其實就是恰好他是我學生,當年總逃學,可被我教訓得不輕,照著屁股蛋子大啊!如今倒好,可算長大了,也懂事了,說是多虧當年整天打,要不然還當不成醫生。」
蕭老太想想過去,又覺得自己和顧老太本來就是沒法比的,人家是文化人兒,自己不識字,這怎麼比?當下也就不提了。
這邊蕭老太回到家,和一家子說起這事兒來,自然許多嘆息。
蕭老太又想起自己今天也帶著孩子出去曬太陽,可別被傳染了,連忙囑咐建國和童韻都好生看顧著娃兒,童韻自然也嚇得不輕,趕緊多多餵奶,好生用手試著體溫。
幸好的是蜜芽兒精神頭好得很,在那裡揮舞著胳膊拳頭咿呀呀的,流著晶瑩剔透的小口水,完全不像要得病的樣子,這才放心了。
當夜無話,誰知道第二日,一家人剛吃了早飯正要去上工,就看到劉美娟來了。
劉美娟頭上包著個藍布巾,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探頭探腦的樣子。
「嬸在嗎?」
「美娟,這是怎麼了?」
「嬸,別提了,昨天不是苦瓜發燒了嗎,結果火燒火燎地跑去縣裡衛生所,走到半路,也許是被那涼風一吹,燒竟然退了。我們就說還是去縣裡看看再說,縣裡大夫也沒說啥,就說燒既然退了,回家好生養著,多喝水,多餵奶。」
「那你就喂唄!」顧老太不明白了,這也用她教嗎?
「可,可是我昨晚這麼一折騰,今天死活沒奶了!」
「沒奶了?那就喂水啊!」
「我,我不捨得……」劉美娟都想哭了:「那麼小的娃,怎麼好喂水喂米湯,我想讓他還是吃奶。」
「那你就趕緊多吃點好下奶啊!」
「可,可是沒有啊!」劉美娟眼淚真得掉下來了。
至此,顧老太太算是明白了,敢情這是沒奶了來找他們家要了?
換句話就是,那個什麼苦瓜,來搶她家蜜芽兒的奶?
顧老太太沒聲了。
平心而論,她是不樂意的,病了找她借錢,看在孩子面上,看在多年鄰居面上,她不說二話,肯定得借。可是要搶她家蜜芽兒的奶,她肯定不喜歡。
「嬸,這是十塊錢,昨日沒用多少,今天湊吧湊吧又補上了,嬸你先拿著。」劉美娟忙不迭地送上了十塊錢。
顧老太太沒推辭,毫不客氣地收回來了。
「嬸,你看這奶的事兒?」
顧老太太腦子裡轉悠著,想著這事兒必須得拒絕。
給一次奶不怕,就怕以後被賴上了。
「美娟啊,你看我生了五個娃兒,他們一個個的,也不都是吃我的奶長大的,有的我就給他們吃小米湯,那個也養人的很。我們家童韻奶是還夠,可那也是紅糖水雞蛋喂起來的,我家蜜芽兒食量大,也就湊合著夠吃。」
「嬸……你好歹可憐可憐我家苦瓜,那可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啊!」劉美娟繼續絮叨絮叨地求著,顧老太太見此情景,冷下臉來,乾脆起身就要進屋。
這可真愁得慌,沒奶也要向他們家要,顧老太太實在是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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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屋內的蜜芽其實聽到了外面那些對話,一聽頓時就著急了。
她這軟糯小身子,哪裡都沒勁兒,連個牙都沒有,全靠娘的那點奶活著了,竟然有人來搶奶?還是那個上輩子不爭氣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什麼苦瓜?
不幹,堅決不幹!
蜜芽兒伸展著奶肥奶肥的小胖手,咿呀呀呀地想說話,我的奶我的奶,不能給別人啊!奶奶啊奶奶啊你可要頂住,不要把我奶給別人!
只可惜她根本說不出話,於是童韻就看到她躺在炕上,揮舞著藕節一樣白嫩圓潤的小胳膊小腿兒,在那裡拚命地吭哧使勁,瞪著眼兒抓啊撓的,像個肚皮朝天的小螃蟹。
童韻一看她這勁頭,倒像是平時餓了的樣子,只好解開衣服來喂她。
蜜芽兒見了,頓時心花怒放,想著我得吃光,把我的奶都吃光,怎麼也不給那個苦瓜吃。
怎奈眼大肚子小,她剛張開嘴兒要吃,就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大飽嗝,接著剛吃下的奶水兒就從嘴裡往外溢,白花花的奶水流得脖子都是了。
「咿呀呀,啊啊啊~~」她還是不放棄,張大嘴表示她得吃。
「噗!」童韻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她輕輕地幫蜜芽兒揉著那圓滾滾的小肥肚:「你吃飽了,不能再吃了,娘給你揉揉小肚肚,順順氣。」
「唔唔唔……」好像還挺舒服的,漂亮的娘揉起小肚子就是不一樣,蜜芽兒眯著眼睛,又舒服地打了一個大奶嗝。
吃飽飽揉肚肚,揉肚肚吃飽飽……
蜜芽兒在娘親的揉捏下,完全忘記了要護奶,就這麼不爭氣地睡去了……
呼呼呼~~~~~
就在美娟苦苦哀求到顧老太太忍不住要趕人的時候,西屋的門開了,童韻走出來,手裡端著一個瓷碗,裡面是半碗的奶。
「美娟,你家苦瓜的事我聽說了,孩子缺吃的,我剛給你擠出來這麼半碗,是從蜜芽嘴裡剋扣出來的,你趕緊拿過去給苦瓜吃了。可是奶水這個事兒,救急不救窮,我能給這一次,委屈下蜜芽也沒什麼,卻不能次次,畢竟我家蜜芽兒還小呢。你過了今日,還是再想辦法吧。」
劉美娟看著那半碗奶水,自是千恩萬謝,但聽了童韻的話,知道再說無益,以後怕是沒有了。
等到劉美娟走了,童韻才對自家婆婆道:「劉美娟這個人,我看是個心狠的,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咱們和她是鄰居,不必得罪她,但是也不必巴結著她。給她半碗,算是了結了這事兒。至於她以後再想餵奶,那自然是沒有,不說別的,只說她家孩兒發高燒,就怕是傳染的,萬一傳了咱家蜜芽兒可就不好了。」
顧老太太倒是沒想到傳染這一層,一聽這話頓時有些害怕,當即贊同:「還是童韻你想得周全,舍她半碗就半碗,以後再沒有了!」
此時恰好陳秀雲從廚房出來,正打算去上工,聽到這個,不免嗤了聲,很是鄙視。
「哼,就她家孩子金貴,沒奶就喝米湯唄,怎麼好意思來搶咱家蜜芽的奶!」
誰家的奶不是糧食變的啊,蜜芽兒的奶也不是童韻自己就能產出來,也都是各種補養出來的,一個小子家,吃什麼不是長大!
「以後她再來,娘你和童韻都不用搭理,讓我來,不說得她捂著臉回去我都不姓陳!」
這話說得童韻都不由得噗嗤笑了。
「給她半碗,不是看她劉美娟,是看孩子可憐,以後自然再沒有了,不去理會就是。」
劉美娟在吃了童韻的一次奶后,自己還是沒有,又沒臉再來顧家要,最後沒奈何,只能幹脆斷了奶,拿著小勺子喂起了小米湯。
接下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進了臘月,眼看就要過年,大家就開始準備著過年的東西,生產隊里也是熱火朝天,打算把隊里最肥的那頭豬宰了,給大家分肉吃。
除了個別過得好的,或者能去山裡自己捕個雀兒的,生產大隊絕大多數人沒吃過肉,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一個個嘴裡都忍不住流口水。
過年,能吃肉了啊!
可就在這個時候,大北莊子生產大隊的陳勝利卻得到一個消息,村裡又要過來一批知青了。
本來這老顧家的事和她老蘇家也沒什麼關係,又不讓她家出雞蛋饃饃的,犯得著她在那裡咸吃蘿蔔淡操心,可她心裡記掛著自己女兒啊。
她這輩子生了三個女兒三個兒子,自己覺得自己是老蘇家的大功臣,耀武揚威得很,每每和人說起,都是一嘴一個「當初我生我大蛋的時候如何如何,當初我生我二蛋的時候如何如何,當初我生我三蛋的時候如何如何」,大蛋二蛋三蛋那都是她的寶貝疙瘩蛋。
到了她閨女,嫁到了老顧家,上來就生了兩個帶把兒的,她覺得自己閨女這是有福氣,這是肚子爭氣!一撇腿兒就是一個大胖小子啊,你們能嗎?
結果如今,她手裡攥著這紅雞蛋,心裡就開始犯嘀咕了。
「我閨女生的那都是大胖小子,而且還一口氣生了倆,她老顧家都不知道送個紅雞蛋,怎麼如今,那瘦巴媳婦才生了個丫頭片子,竟然值得送什麼紅雞蛋?」
瘦巴媳婦說得是童韻,她生得腰粗體壯,干農活有力氣,看不上童韻這樣的細瘦白的,便說是瘦巴媳婦。
「娘,我婆婆可喜歡那丫頭片子了。」
其實蘇巧紅本來心裡就窩著點火,只是全家都喜歡那小丫頭,她不好發作罷了。如今到了娘家,一邊幫著娘在那裡剁大白菜,一邊嘴裡絮叨:「你不知道有多寶貝那丫頭片片子,他大伯捎來的麥乳精,我家牙狗兒連嘗嘗什麼味兒都不能,全都給送到老五媳婦屋裡去了。」
「麥乳精?」蘇巧紅娘可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一個眼兩個大:「那是啥?」
「我聽說那是個好東西,咱村裡人都沒見過,營養著呢,比肉都好吃,比糖都甜!」其實蘇巧紅也不知道什麼味兒,就猜著,肯定比肉好吃,比糖好吃,比什麼都好吃。
「這好東西,就給那丫頭片子了?一個丫頭片子也值當用這好東西?!」蘇巧紅娘用圍裙擦著手,在那裡瞪大眼問。
「值當著呢!」蘇巧紅有氣無力地說:「我婆婆和你可不一樣,人家不稀罕孫子,就喜歡那瘦巴丫頭片子!我估摸著,這是咱明面上能看到的,暗地裡,還不知道給她吃了多少好東西呢!」
蘇巧紅娘在那裡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就抬起那寬大粗壯的屁股。
「走,別剁菜了,回去你家瞧瞧!」
「瞧,瞧什麼?」蘇巧紅一臉懵。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軟蛋,傻貨!」蘇巧紅娘恨鐵不成鋼:「你可是一口氣生了兩個胖小子的,你有底氣,不怕那老媽子!你現在就回去,我陪著你回去,我可得去找那老媽子說道說道,有她這樣的人嗎,放著大胖孫子不疼,非疼什麼丫頭片子?那丫頭片子能給她養老送終嗎,丫頭片子能給她摔盆咂罐嗎?丫頭片子都是賠錢貨,疼也白疼,這顧老媽子就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我找她評評理去!」
「哎——娘,你別介啊,這事說不通,人家就認這個理!」
「怎麼說不通!你別管,你到時候就給我看著,也好好學學,看你娘怎麼對付那老蠢貨!」
得……蘇巧紅看她娘發火了,也沒敢說什麼,就跟在她娘回頭趕緊往家趕。
她娘也是很厲害的人物,想當年還是媳婦那會,和自家婆婆吵架,吵得全村的人都聽得見響聲,再後來生產隊分糧食的時候,因為她覺得分得自己糧食少了,直接撒潑躺生產隊門口不走,最後沒辦法,大隊長只好對給了她一點。
可以說,蘇老太太,那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人物,自打嫁人後開啟了罵街掐架的功能,便再也沒有輸過陣。
蘇巧紅當下心裡也是暗暗地期盼著,也許自己這能幹的娘能給自己找回點好處?
這個時候的她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家裡打掃的時候,彷彿糞坑裡有剛扔的山雀骨架子。
山雀肉啊,可憐她家牙狗都沒嘗過味兒,就這麼被童韻給享受了,想想就氣得肝疼。
看來是時候鬧騰一場了!
蘇巧紅娘家是紅旗生產大隊的,和大北子庄生產大隊是鄰居,就隔著一條土路。蘇巧紅娘在前面氣哼哼地走,蘇巧紅在後面緊緊跟上,一路上碰到了人,都過來打招呼,臉上笑著問:
「你家那大胖閨女長得真不賴!」
「紅雞蛋收到了,好吃!替我謝謝你家老太太了!」
然而這些話無異於在戳火。
誰家大胖閨女,那是她家的,那是瘦巴媳婦生的!
至於什麼紅雞蛋,那更是心疼啊,她家牙狗兒如今也吃雞蛋,一天摳摳索索的也就吃一個雞蛋,想多吃都不能,結果呢,童韻那麼大人了,出了月子竟然還能吃雞蛋?
她在這裡驢X刮鹼,人家在那裡大車撒油,這是什麼世道啊!
於是這搓火的娘倆,一口氣都沒停,直接奔到了老顧家門前。
「親家,在家吧?」這個時候傍晚了,各家廚房冒煙了,應該是在家。
別看蘇巧紅娘風風火火地來了,其實真到了人家老顧家地頭上,她還就開始客氣起來了,至少表面上沒露出什麼不高興來。
之前大隊裡帶著大傢伙一起背毛主席語錄,不是就有一句「戰略上要蔑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么?蘇巧紅娘不懂什麼戰略戰術的,她只聽說,這句話意思就是,做什麼事得講究方法,對什麼人用什麼辦法!
顧老太太從灶房裡鑽出來,見了蘇老太太,一下子沒弄明白這來意,便笑著說:「在呢,正做飯呢,吃了嗎?來來來,進屋坐坐,等會一起吃吧。」
這年月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問吃了嗎,畢竟民以食為天,大家都吃不飽肚子。關心下親戚的肚皮問題再順便解決下吃飯,那就是對親戚最大的客氣了。
「沒吃呢!」蘇巧紅娘陰陽怪氣地笑:「我這是趕飯門來了,要不惹人厭呢!」
「這話說哪裡去了,快坐下,等會開飯,咱一起吃。」
說著間,顧老太太忙吩咐四兒媳婦:「巧紅,還不趕緊給你娘倒杯水喝。」
蘇巧紅忙答應了一聲,滴溜溜地去廚房倒水了。
別看她在娘家的時候也氣憤了一把,可是來到了婆家,看到了顧老太太,之前鼓起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了。
顧家到底是大北子庄大隊的殷食人家,婆婆雖然有些偏心,可其實比起其他婆婆還是要好多了,顧建黨這個人也不錯,對自己挺好,況且下頭還有兩個大胖兒子,若真是鬧騰起來,她也心裡發憷。
而這邊兩位老太太進了堂屋,坐下來,便開始噓寒問暖起來了。
「這紅雞蛋,可真喜慶啊!我一看就喜歡,這陣子家裡的雞實在是賴,只抱窩不下蛋,我也摸不著個雞蛋吃,如今看著這雞蛋,可算是解饞了。」蘇老太太摩挲著那雞蛋在懷裡,笑呵呵的這麼說。
「這個不用急,多養養,總是能下蛋的。」蘇老太太哭窮說沒雞蛋吃,顧老太太可沒有送她幾個雞蛋的意思,直接讓她回家繼續養雞。
「哎,就算養好了雞下了蛋,我哪捨得吃呢,下面幾個大孫子,一個個盯著雞蛋流口水呢!咱這做奶奶的吧,什麼都捨不得吃,只恨不得都留給乖孫子,你說是不是?」蘇老太太慢悠悠地把話往下引。
「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氣,以後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忙活了一大輩子,怎麼就不能吃個好的了,再不吃,怕是都要進棺材了。」顧老太太這方面是想得開的,所以麥乳精一罐子給童韻補身子,另一罐子當然是給自己補了——誰眼巴巴地盯著她的食兒,她就偏不讓那人如意!
「這可說得不對了!」蘇老太太拉下了臉:「家裡有壯勞力得幹活,有小娃兒得長身體,哪有咱們吃的東西啊?」
「沒辦法,我家兒子孝順,媳婦也體貼,他們都說我應該吃好的,家裡好東西都留給我吃。可能各家情況不同吧,兒子和兒子不一樣的。」顧老太太滿臉欣慰地這麼感慨。
聽了這話,蘇老太太一下子氣得胸口突突的。
這是啥意思,當她傻啊?她是個睜眼瞎可不是個傻子,不就是說她顧老太的兒孫孝順把好吃的都給顧老太,自己的兒孫不孝順所以自己輪不上吃嗎?!
「我家兒子孝順,媳婦也孝順,大孫子更孝順!」她不甘示弱。
「對,你家兒子孝順,媳婦孝順,大孫子也孝順。這不,養出來的女兒,嫁來我家,更孝順!」顧老太太笑呵呵地這麼說。
蘇老太太聽得更氣了,眼前發黑,只恨不得撲過去咬顧老太一口。
不過多年的耍潑鬥爭經驗告訴她,這事不能這麼來——畢竟在人家地盤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