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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記 - 李斯列傳字體大小: A+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入秦。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遊說者之秋也。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彊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託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至秦會庄襄王卒李斯乃求為秦相文信侯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李斯因以得說說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幾也。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終不東並六國者何也?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五伯迭興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役諸侯蓋六世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賢由灶上騷除足以滅諸侯成帝業為天下一統此萬世之一時也。今怠而不急就諸侯復彊相聚約從雖有黃帝之賢不能並也。」秦王乃拜斯為長史聽其計陰遣謀士齎持金玉以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其良將隨其後。秦王拜斯為客卿。

    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曰: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製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

    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原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卒用其計謀。官至廷尉。二十餘年竟並天下尊主為皇帝以斯為丞相。夷郡縣城銷其兵刃示不復用。使秦無尺土之封不立子弟為王功臣為諸侯者使後無戰攻之患。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陽宮博士僕射周青臣等頌始皇威德。齊人淳于越進諫曰:「臣聞之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支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無輔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等又面諛以重陛下過非忠臣也。」始皇下其議丞相。丞相謬其說絀其辭乃上書曰:「古者天下散亂莫能相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並有天下別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學乃相與非法教之制聞令下即各以其私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令到滿三十日弗去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有欲學者以吏為師。」始皇可其議收去詩書百家之語以愚百姓使天下無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書。治離宮別館周遍天下。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

    斯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廷車騎以千數。李斯喟然而嘆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遊會稽並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斯、中車府令趙高兼行符璽令事皆從。始皇有二十餘子長子扶蘇以數直諫上上使監兵上郡蒙恬為將。少子胡亥愛請從上許之。餘子莫從。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蘇曰:「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書及璽皆在趙高所獨子胡亥、丞相李斯、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餘群臣皆莫知也。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祕之。置始皇居轀輬車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輒從轀輬車中可諸奏事。

    趙高因留所賜扶蘇璽書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柰何?」胡亥曰:「固也。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原子圖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高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行不小謹盛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原子遂之!」胡亥喟然嘆曰:「今大行未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干丞相哉!」趙高曰:「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贏糧躍馬唯恐後時!」

    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臣請為子與丞相謀之。」高乃謂丞相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喪會咸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內官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過失。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盡禮敬士秦之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為嗣。君計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聽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貴聖?」斯曰:「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高曰:「蓋聞聖人遷徙無常就變而從時見末而知本觀指而睹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權命懸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製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搖動者萬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見之晚?」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紂殺親戚不聽諫者國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裡。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斯乃仰天而嘆垂淚太息曰:「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於是斯乃聽高。高乃報胡亥曰:「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於是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封其書以皇帝璽遣胡亥客奉書賜扶蘇於上郡。

    使者至書扶蘇泣入內舍欲自殺。蒙恬止扶蘇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請復請復請而後死未暮也。」使者數趣之。扶蘇為人仁謂蒙恬曰:「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屬吏系於陽周。

    使者還報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陽喪太子立為二世皇帝。以趙高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與謀事謂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安宗廟而樂萬姓長有天下終吾年壽其道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也而昬亂主之所禁也。臣請言之不敢避斧鉞之誅原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且蒙恬已死蒙毅將兵居外臣戰戰慄栗唯恐不終。且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柰何?」趙高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遠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近之。此則陰德歸陛下害除而奸謀塞群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為法律。於是群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原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書上胡亥大說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胡亥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

    法令誅罰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眾。又作阿房之宮治直、馳道賦斂愈重戍徭無已。於是楚戍卒陳勝、吳廣等乃作亂起於山東傑俊相立自置為侯王叛秦兵至鴻門而卻。李斯數欲請間諫二世不許。而二世責問李斯曰:「吾有私議而有所聞於韓子也曰『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翦雖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糲之食藜藿之羹飯土匭啜土鉶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矣。禹鑿龍門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決渟水致之海而股無胈脛無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於外葬於會稽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然則夫所貴於有天下者豈欲苦形勞神身處逆旅之宿口食監門之養手持臣虜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賢者之所務也。彼賢人之有天下也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此所貴於有天下也。夫所謂賢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萬民今身且不能利將惡能治天下哉!故吾原賜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柰何?」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群盜吳廣等西略地過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廣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

    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儘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之過也。

    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何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棄灰於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況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盜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盜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塹之勢異也。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重勢而獨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斷而審督責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務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聖人之論矣。夫不能行聖人之術則舍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

    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諫說論理之臣間於側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於世則淫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聽從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磨俗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謚也。是以明君獨斷故權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塗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揜明內獨視聽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內不可奪以諫說忿爭之辯。故能犖然獨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而脩商君之法。法脩術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若此則謂督責之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之術設則所欲無不得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矣。雖申、韓復生不能加也。

    書奏二世悅。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殺人眾者為忠臣。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

    初趙高為郎中令所殺及報私怨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毀惡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趙高常侍中用事事皆決於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東群盜多今上急益繇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宮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間。」趙高謂曰:「君誠能諫請為君候上間語君。」於是趙高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趙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盜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盜通狀。李斯聞之。

    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李斯不得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於國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即弒簡公於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絜行脩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而君又老恐與天下絕矣。朕非屬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彊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賤人也無識於理貪慾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趙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屬郎中令!」

    趙高案治李斯。李斯拘執束縛居囹圄中仰天而嘆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為計哉!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吳王夫差殺伍子胥。此三臣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無道過於桀、紂、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豈不亂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殺忠臣而貴賤人作為阿房之宮賦斂天下。吾非不諫也而不吾聽也。凡古聖王飲食有節車器有數宮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費而無益於民利者禁故能長久治安。今行逆於昆弟不顧其咎;侵殺忠臣不思其殃;大為宮室厚賦天下不愛其費:三者已行天下不聽。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趙高為佐吾必見寇至咸陽麋鹿游於朝也。」

    於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獄治罪責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榜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幸得上書自陳幸二世之寤而赦之。李斯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矣。逮秦地之陝隘。先王之時秦地不過千里兵數十萬。臣盡薄材謹奉法令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遊說諸侯陰脩甲兵飾政教官鬥士尊功臣盛其爵祿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廣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彊。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罪三矣。立社稷脩宗廟以明主之賢。罪四矣。更剋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罪五矣。治馳道興游觀以見主之得意。罪六矣。緩刑罰薄賦斂以遂主得眾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原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復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則項梁已擊殺之。使者來會丞相下吏趙高皆妄為反辭。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李斯已死二世拜趙高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高。高自知權重乃獻鹿謂之馬。二世問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馬也」。二世驚自以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廟鬼神齋戒不明故至於此。可依盛德而明齋戒。」於是乃入上林齋戒。日游弋獵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殺之。趙高教其女婿咸陽令閻樂劾不知何人賊殺人移上林。高乃諫二世曰:「天子無故賊殺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當遠避宮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宮。

    留三日趙高詐詔衛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內鄉入告二世曰:「山東群盜兵大至!」二世上觀而見之恐懼高既因劫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上殿殿欲壞者三。高自知天弗與群臣弗許乃召始皇弟授之璽。

    子嬰既位患之乃稱疾不聽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高。高上謁請病因召入令韓談刺殺之夷其三族。

    子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關入至咸陽群臣百官皆畔不適。子嬰與妻子自系其頸以組降軹道旁。沛公因以屬吏。項王至而斬之。遂以亡天下。

    太史公曰:李斯以閭閻歷諸侯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斯為三公可謂尊用矣。斯知六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苟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周、召列矣。

    鼠在所居人固擇地。斯效智力功立名遂。置酒咸陽人臣極位。一夫誑惑變易神器。國喪身誅本同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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