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歸宋,難道不是最好的謝禮?」七娘看著她。
謝菱笑笑不語。
七娘接著道:
「你們當初留下我,不就是為了要挾朱鳳英么?」
朱鳳英?而不是稱「表姐」?
謝菱愣了半刻,旋即瞭然。
想來,完顏宗廷將《告天下書》給她看過,她為此生氣。表姐,也就不再是表姐了。
從前朱妃與七娘不和是假,是在謝菱與完顏宗廷面前做戲。
但此番,是朱妃自己發的《告天下書》,那便怪不得七娘真決裂了!
七娘見著謝菱的表情,暗自鬆了口氣。
有些秘密,姊妹二人謹守著,是不能教旁人知曉的。
七娘又道:
「不過,她如今投靠你們金賊。你覺得,我對她而言,還是威脅么?」
謝菱搖搖頭:
「姊妹之間,說什麼威脅不威脅的話?」
這是默認了七娘之言。
「故而,我若留下,就變成了你的威脅。」七娘笑道。
謝菱背脊一僵,雙手藏在袖中,緊緊攢起。
七娘看她一眼,道:
「你也知道,我如今威脅不到你,只是因著我不想。」
她不想成為完顏宗廷的側妃,不想做一個叛國之人。
可有朝一日,她若想呢?
完顏宗廷的態度,謝菱是看在眼裡的,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倒向她。
到那時,謝菱又該如何自處呢?
謝菱緊閉著唇,默然不語。
七娘笑了笑,見著謝菱的模樣,她更加成竹在胸。
她道:
「我是真的不想。故而,助我歸宋。我做我的陳夫人,你做你的九王妃。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瓜葛。」
寥寥幾句,七娘將自己的意圖,謝菱的別無選擇,說得明明白白。
謝菱一驚。
這還是從前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一心只想著吃喝玩樂的謝七娘么?
果然,這幾年世事變遷,誰都不是誰了!
她整了整神情,道:
「看樣子,七姐姐的思慮很周全。已有計劃了吧?」
七娘含笑點頭:
「想要暗地逃出去,是不能夠了。」
此處天羅地網,便是僥倖逃出,城門口還俱是完顏宗廷的人呢!
「七姐姐越發明白了。」謝菱笑道。
「故而,」七娘道,「我要正大光明地歸宋。」
正大光明?
謝菱猛然驚愕!
她瘋了么?
果然還是那個異想天開,不知世事的謝七娘啊!
謝菱這副模樣本也是意料之中,七娘遂道:
「我如今身陷此處,許多事不方便做。你要幫我。」
謝菱眼中難掩謹慎。
這一回,她不敢輕易應答了。
她道:
「其實,不願七姐姐在此處,有許多法子。不是非要助姐姐歸宋的。」
比如,讓一個人徹底消失。
七娘垂頭一笑:
「你做不到,也不敢。」
完顏宗廷敢放她進來,就做好了不讓她亂來的準備。故而她做不到。
況且,一旦七娘命喪於此,她根本無法脫身。這便是所謂「不敢」。
謝菱輕笑一聲。
她也有被七娘牽制住的一日啊!
偏偏此時,七娘一無所有;而自己,卻是高高在上的王妃。
真是諷刺!
終究,還是比不過她。
謝菱深知,當你比不過又干不掉時,最好的法子,便是避而遠之。沒了對比,方能各自安穩。
她遂道:
「姐姐且說吧,菱兒幫你。」
………………………………………………
一大清早,臨安城中便亂鬨哄的。
賣饅頭的小哥開了一屜新出爐的饅頭,白蒙蒙的香氣直往上竄。
小哥很是滿意,高喊:
「新出鍋的……」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人影匆匆閃過。
他愣了一瞬,又蹙眉,對這個打斷他叫賣的人很是不滿。
剛要張口,眼前又一個人影奔過。
兩個、三個、一群……
他撓撓頭,定睛看了,才知所有人皆往城門的方向涌去。
小哥一把蓋上蓋子,朝旁邊賣米糕的中年男子道:
「大叔,前邊有熱鬧?」
誰知,中年男子已收拾起攤鋪。
他手忙腳亂的,一面道:
「不說了不說了,我也要去看!」
說罷便拔腿要跑。
小哥一把攔住:
「究竟何事啊?」
「這都不知?」中年男子道,「秦大人歸國了!」
秦大人?
那位忠心護主的秦檜!
小哥一時熱血沸騰,連鋪子也來不及收,便忙趕著跟上人群。
臨安城門雖大,卻早已被民眾圍得水泄不通。眾人一排擠著一排,一個挨著一個,皆伸長了脖子,要看傳言中的大忠臣。
「也不知是怎樣的風姿?」
「在金賊那處這麼些年,好不容易逃回,可見思國心切啊!」
「來了來了!看那馬車!」
……
民眾議論之聲此起彼伏,見著馬車,方才安靜。
但秦檜並未坐在馬車之中。
他身騎一匹高頭大馬,約莫四十上下的年紀,身姿清瘦卻筆直。他看上去受盡折磨,卻又剛正不阿。
秦棣騎馬跟在後邊。
天未亮時,他便帶著秦榛出城迎接。由於太過激動,眼下還止不住笑。
「二哥!」秦榛掀開車簾一角,悄聲喚。原來車中是她。
秦棣一面遮擋一面道:
「快放下!早知便不帶你出來了!」
此刻家人團聚,秦榛心情大好,自然不與秦棣計較。
她笑道:
「你看,百姓們夾道歡迎呢!這樣的場面,阿榛還是頭一回見!」
秦棣亦笑起來。
誰不是呢!除了上元節,陛下於宣德門賜酒,哪還有如此的場面?
見著秦檜一行人入城,百姓又開始歡呼!
「秦大人受累了!」
「金賊可有為難?」
「秦大人要帶著咱們打過去啊!」
……
百姓們激動,秦棣亦聽得熱血沸騰。
「大哥,」他湊上前,神情驕傲又篤定,「弟弟日後跟你一起殺金賊,光復國土!」
秦檜看他一眼,溫和笑笑:
「你小子,毛還沒長齊!且先認真念書,考個狀元給大哥看!」
不待秦棣說話,馬車中的秦榛忽探出頭。
她喚道:
「大哥,別指望二哥考狀元了!他念書偷懶,阿榛回家一一同你說。」
秦棣瞪了她一眼。
秦檜笑道:
「你們兩個小傢伙別急,回家后,我要一一問功課的。」
此話既出,秦棣與秦榛互吐了一下舌頭,秦榛又縮回馬車中。
………………………………………………
「呸!沽名釣譽!咱們凱旋時也不見這樣的大的陣仗!」史雄怒道,「他姓秦的不過是在金賊那處待了幾年,一朝逃回,還成英雄了?真有本事,怎不將金主的頭提回來!」
他與陳釀立在城門之上,俯視眼前的一切。
民眾的熱情,還真是很容易被挑動啊!
陳釀深吸一口氣。
據朱鳳英《告天下書》解得,金國的許多事,秦檜在其間是不清不楚的。
這樣一個人,驟然歸宋。
只怕,也不是眼見的這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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