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榛半惱半嗔的臉上霎時浮起一個甜甜的笑。
她將秦棣的手臂挽得更緊,小腦袋朝他臂膀一靠,笑道:
「二哥最好了!」
說罷,她拉著秦棣便往街市竄去。
秦榛長日養在深閨,鮮少出門。便是偶有走動,也多乘坐轎攆,哪比得眼下自在?
她一身小郎君裝扮,故意邁著神氣的步伐。只覺看什麼都新鮮,看什麼都有趣!
「二哥!」她糯糯喚了一聲。
秦棣忙趕著湊上前。
「阿榛喜歡。」秦榛指著一個糖人攤子。
秦棣笑道:
「喜歡哪個?」
秦榛審視半晌,神情很是認真:
「都喜歡!」
秦棣無奈扶額,只向攤主笑道:
「勞煩大叔,都包起來吧!」
攤主一聽,一時不大敢信,他試探著問:
「小郎君,都要了?」
秦棣點點頭:
「都要了。」
說著便遞上兩錠銀子。
攤主笑呵呵地接過,眼睛都在發光,今日真是開張大吉啊!
他美滋滋,興沖沖地包糖人。再抬起頭時,早已不見了那二位「小郎君」的蹤影。
秦榛興緻高昂,哪裡等得?她握著一隻方才抽出的糖人,探頭探腦地就往前邊去了。
秦棣只在身後緊追不捨。
「這個不錯。」秦榛支著下巴,看著幾枚把玩的珠子。
秦棣蹙了蹙眉,忽一把抓下她的手:
「讓你急著跑!」
秦榛抱歉地笑了笑。
「你要買什麼都行,只是別亂跑!」秦棣神情有些不悅,「大街上魚龍混雜,又不比得府里!」
秦榛撇撇嘴:
「知道了!就二哥話多!」
秦棣搖搖頭。他哪裡是養了個妹妹?簡直是養了個祖宗!
只聽對面的茶肆一聲驚堂木落下,說書人的聲音飄來。茶肆眾人圍坐一處,要聽今日說什麼書。
秦榛一下子來了興趣,搖著秦棣的手:
「二哥二哥,咱們去聽說書吧!」
「那地方儘是閑雜人等,我容你這般出府,已是法外開恩。」秦棣故作正色道,「秦榛,你別得寸進尺啊!」
秦榛哪裡是吃這套的?
她生拉硬拽,直將秦棣拖至茶肆門邊,指著水牌道:
「你看,今日將劉關張桃園結義之事。阿榛最愛聽這個!好二哥,你陪著我,去聽一聽好不好?」
秦棣轉頭看向她,她面上焦急又期盼,還添了分孩童般的無賴。
這的確是秦榛自小最喜愛聽的故事。
只是秦棣不明白,別家小娘子,都愛聽《白蛇》《梁祝》之類,她怎就偏偏愛聽這個?
秦棣無奈,遂朝她鼻尖輕輕一點:
「小無賴,下不為例啊!」
秦榛眼睛都亮了:
「多謝二哥,二哥最好了!」
秦棣自然不能放任她與市井眾人擠在一處。他們要了個包廂,離說書的檯子不遠,秦榛也能津津有味地聽。
說書人講得眉飛色舞,茶肆便似那片結義的桃園,眾人聽得也是熱血沸騰。
精彩之處,秦榛猛地拍案而起,叫了聲「好」!
秦棣倒是怔了怔,忙拉著她坐下。
「學人家叫好作甚!」他搖頭,「也不知怎的愛聽這個?」
秦榛轉回頭,吃了口茶,含笑道:
「二哥,這回書說一個『義』字,阿榛喜歡。」
秦棣笑了起來:
「你才多大,知什麼叫義了?」
眼前的女孩子,還未及笄呢!
秦榛仰起頭:
「自然明白!」
她看向秦棣,神情溫和又認真:
「當年大哥二哥收留阿榛,還把阿榛當寶貝一般捧在手心,這便是義。」
秦棣聞言,一時晃神。
當年,他與大哥撿到秦榛時,她還尚在襁褓,自己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轉眼間,阿榛都快要及笄了。
秦棣一時感慨。
當年的惻隱之心,讓自己多了個如此惹人憐愛的妹妹。
自那以後,兄妹三人相依為命,竟比親的還要親!
他笑了笑,心頭升起一股暖意。
「如此說來,這回書是真好。」秦棣道。
秦榛重重點頭:
「自然了!」
「不過,」她驀地垂下頭,「若是大哥也在一同聽書,該有多好啊!」
提起大哥秦檜,秦棣深吸了一口氣。
他撫了撫秦榛的頭,安撫道:
「大哥遠走金國,是為了照應徽、欽二帝。忍辱負重,除了一個『義』字,更是一個『忠』字啊!」
秦榛點點頭,適才的傷感,融進了此刻的驕傲。
大哥是大宋的功臣,他們自然也是忠義之後。忠義之後,是不能太扭扭捏捏的!
秦榛不再聽說書,只望向窗外。
只盼有朝一日,故國光復。那時,兄妹三人團聚一處,又是怎樣的開心呢?
秦棣望著她,忽握上她的手。
這孩子,平日里看著沒心沒肺,鬧鬧騰騰的,不過是掩藏著難過與思念,不給哥哥們添麻煩。
「阿榛,」秦棣道,「待大哥回來,咱們一家人便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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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玉氣沖沖地行過一條又一條巷子。
他手執長鞭,時不時狠狠一揮。不知是跟陳釀過不去,還是跟自己過不去。
路人見著,戰戰兢兢地避而遠之。
這些貴人家的小郎君,總是不時抽風一下,行人生怕得罪被遷怒,只得有多遠躲多遠。
不過,膽子大的,還是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臨安的流言,源頭多是他們。
紹玉被看得有些不耐煩,忽斥道:
「看什麼看!滾!」
行人皆退遠了些,嘖嘖搖頭。
紹玉拐了幾道,行入一條無人小巷。至此,他猛地頓住腳步,腳下一瞬癱軟,只順著牆根跌坐在地。
王紹玉,那個玉面束髮的小郎君,還從未這般狼狽過。
即使被貶黃州的日子,也不及此刻千分之一的痛。
七娘,就這般在世上消失了么?
紹玉不敢信,也不願信。
如陳釀一般,即使人證物證俱在,他也不信!
從前傳言七娘被金兵所害,他不信。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上天讓他找到了七娘。
此番還會如此么?
會的!
紹玉一遍遍告訴自己。
一定會的!
一定會!
一定……
可越強調,便越沒底氣。
所有的希望,只剩下一個火苗。卑微又痛苦地堅持著。
紹玉將頭埋進手掌。
若再來一次,他說什麼也不會放七娘離開了。但似乎,已沒有再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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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的庭院架起重重燈火,星星點點,安寧又溫馨。
秦榛正點數今日買的戰利品,忽一小丫頭笑吟吟地進來:
「小娘子,大郎君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