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朱妃情緒激動,死死拽著裊裊的臂膀,直盯著她不放。
裊裊瞳孔發顫,本能地縮了縮。
「你是誰?」
她輕喘著氣,喃喃道。
朱妃雙眼憋得通紅,驀地一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怎會不認得她?
眼前之人,果是七娘么?
亦或是,人有相似,不過同樣一張臉?
朱妃默了半晌,一把猛地鬆開裊裊。她僵著臉,直退後一步。
裊裊更是一顫,只覺她行為怪異,不知作何解。
朱妃雙手藏於袖中,緊緊握著,眼神變得懷疑而疏離。
「你是誰?」
這回是朱妃發問了。
裊裊莫名。
已說過許多回,怎的還問呢?
她抬起眸子,不自主地審視著朱妃。
是瘋?
還是,別有緣由?
裊裊沉下氣息,思索半晌,只試探道:
「他們說,我是九王爺的側妃,烏林裊裊。」
朱妃猛地一怔。
他們說?
什麼叫……他們說?
她半蹙起眉頭,疑問更深了一分。
裊裊抿了抿唇,又生疑又恐懼。
「此前大病一場,過去的事,已記不起了。」裊裊試探著道,「姓名身份,也俱是王爺與王妃講的。」
記不起?
朱妃瞳孔一瞬放大,半張著口,只覺難以置信。
「你我,從前認得,對不對?」裊裊近前一步。
她有些急切,在朱妃看來,更像是逼問。
「你果真不記得我?」朱妃僵硬地搖頭,不敢相信。
裊裊垂下眸子,心頭一酸。
她連自己也不記得了,如何記得旁人?
朱妃又將她仔細審視一回。
幾年的時光,她容貌有些變化,已不再是記憶里的孩童模樣。
她身形亦更高挑,婀娜之處,韻致儼然,是長成了。
可她,真是七娘么?
朱妃心中打鼓,又有些懊悔方才的衝動。
若她不是,這將是完顏宗廷的圈套……
此前那聲七娘,那聲表妹,怎就脫口而出了呢?
若她真是七娘……
朱妃心下驀地一沉。
她眼下又不記事,落在那夫妻二人手中,豈非任人擺布利用?
完顏宗廷有意讓她出現,不過是要朱妃認她。這一認,朱妃便身處險境了。
而眼前的女子,更加身處險境!
不論她是或不是,認下她,都非明智之舉。
即便是認,至少,不能讓完顏宗廷知曉。
見朱妃不言語,裊裊只蹙眉望著她。
她的話是真是假?
完顏宗廷的話又是真是假?
一時間,裊裊只覺心亂如麻,剪不斷,理還亂。
夜色深沉,遠處隱約傳來歌舞取樂之聲。
而此處,燈火闌珊,琉璃宮燈映射出朦朧的光,似迷霧重重。
兩位女子默然對立,相視不語,又各懷心思。
………………………………………………
金國的夏日比宋地涼爽些,女子們多愛出門走動。
或是打馬,或是揮鞭。或於街市遊盪說笑,總是熱熱鬧鬧的。
「誒!都聽說了么?」一女子垂著兩根髮辮,滿頭金銀,顯然是位金國貴族少女。
只見她神色有趣,又憋著悶笑一聲。
同行的夥伴朝她輕打一下,笑道:
「自朱妃壽辰回來,可不都在議論么?誰能不知?」
「我看啊!就是漢人矯情!」一女子翻個白眼,「扭扭捏捏之態,勾得皇上一愣一愣的。」
「你們說,烏林側妃也沒作甚,怎的還惹得朱妃發火呢?」
「誰知道!」一女子搖頭,「侍女們隔得遠,誰知二人說什麼?」
「聞說初時還好好的,也不知怎的,朱妃沒來由地,指著烏林側妃便羞辱!」
一女子鼻息哼了一聲:
「她一介漢妃,囂張什麼!」
另一女子輕笑,酸道:
「人家可是大才女,文雅著呢!誰知腦子怎的長的?想來,總是與咱們不同。」
話音剛落,眾少女便哈哈大笑起來。
時有路人行過,也不過側目看一眼,並未見出驚訝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總是熱熱鬧鬧的。
況且女子們聚在一處,又愛說些無謂之事。不論金國或是宋地,似乎都沒什麼不同。
朱妃端坐轎中,側耳聽著這一切。
轎簾掩映,她自縫隙中瞧幾眼那些少女。
一時間,又想起自己在汴京的日子。
家鄉的那些女孩子,不也是如此么?
口無遮攔,囂張得很,成日橫衝直撞的,也不知什麼叫負責。
她有些恍然,只低頭一笑,倒覺出她們的可愛來。
大抵是年光易逝,兀自感慨罷了。
「娘娘,」轎中侍女不服道,「她們那樣說,也太過分了!」
朱妃搖搖頭:
「那沒什麼。能說自己想說的,也是件幸事。」
侍女撇撇嘴:
「娘娘就是太心軟!若皇上知曉,看不處置她們!」
朱妃笑笑不語,起轎而去。
金人的皇帝,怎會為了一介漢妃,而處置金人的貴女呢?
朱鳳英心頭萬分明白。
她這位汴京第一才女,在金主眼中,不過是個用來羞辱大宋的玩物。
但……
玩物喪志。
朱妃神色沉了沉,閉目不言。
………………………………………………
自朱妃的生辰歸來,已過了幾日。
關於朱妃羞辱裊裊的流言已漸漸淡了。畢竟事不關己,茶餘飯後閑聊一陣也就罷了。
可九王府中,下人之間還暗黢黢地傳。
那位烏林側妃本就來歷不明,如今又與朱妃結怨,不得不教人好奇。
裊裊托腮望著窗外,窗欞上懸了只雪白的鸚鵡,盈盈可愛。
它學舌地喚著「側妃安,側妃好」,可裊裊卻絲毫沒有興緻。
側妃……
自己真是這個側妃么?
她有些懊惱地蹙了蹙眉。
那日在宮中,朱妃沒來由的推了她一把,裊裊險些跌倒。
侍女們皆在百步之內,無不驚訝!
那是眾目睽睽啊!
便是再任性、在生氣,也不該對王爺側妃動粗啊!
況且,烏林側妃似乎什麼也沒做!
裊裊記得朱妃的模樣。
她高揚著頭,眸子瞥下來:
「你以為長得一副面孔,你便是她么?回去告訴完顏宗廷,我的表妹,我自己認得!」
說罷,朱妃轉過身,漸漸湊近。
裊裊本能地退了幾步,朱妃卻忽地靠近耳畔,耳語道:
「好好想想自己是誰。祁莨,是忘了馮嬰么?」
這份語氣又不似適才的暴怒。
朱妃又立直身子,輕聲道:
「對了,與你打個燈謎——何以解憂。猜人名。」
說罷,她華服一揮,揚長而去。
唯留下不明所以的裊裊,與驚惶奔來的玉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