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廷背脊一僵。裊裊亦有些驚愕。
唯有謝菱,拉著裊裊便起身:
「朱妃抬舉,這是咱們烏林側妃的福氣。」
說著,便將裊裊朝前推了推:
「去吧。」
裊裊卻死死釘在原地,蹙眉不語。
眼前的夫妻二人,究竟怎麼回事?
一個極力避免自己與朱妃相見,一個卻極力蹙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別怕,」謝菱以扇掩面,耳語道,「朱妃喜歡你,放心去就是。」
話音剛落,只見完顏宗廷的目光掃來。
冷冽又銳利。
但這樣的事,他又不能拒絕。
「玉戈跟著。」他道。
說罷,只坐下兀自吃酒。
裊裊驚了一瞬。
他不是不願自己入宮,不願自己見朱妃么?
這會子,怎麼就淡然一句?
裊裊生出些恐懼,只覺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到底是太難受了!
「烏林側妃,請。」
侍女恭敬道,笑容溫和又有禮。
裊裊看一眼那夫妻二人,又看一眼端坐高台的朱妃,深吸一口氣。
也罷!
方才不是見過么!
也不是鬼怪,也不是妖精,卻怕甚麼來?
況且,朱妃身上有秘密。
與自己相關的秘密。
這是個太大的誘惑。前頭縱是龍潭虎穴,也只得拼力去闖。
裊裊深吸一口氣,跟在侍女後頭,赴一場未知之約。
朱妃的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失態。
她端莊、高貴、眉目明麗,只端端高坐,正一位可遇不可求的大美人。
她的眼神溫和許多,見著裊裊來,卻保持著金宮應有的禮數。
裊裊亦依禮拜見。
朱妃遂客氣道:
「烏林側妃,多謝你的賀禮。這是眾多賀禮中,本宮最中意的。」
「娘娘客氣,本是王爺與王妃心思奇巧,妾身不過舉手之勞。」裊裊亦客氣。
她竟然自稱妾身?
朱妃笑了笑,心頭卻在滴血。
她強壓著內心的涌動,轉頭像金主道:
「皇上,臣妾適才吃多了酒,想去醒醒。」
金主關切地看著:
「且去吧!自己當心。」
他又轉向侍女們:
「好生伺候。」
侍女們應聲行禮,忙打點起來。
「烏林側妃,」朱妃忽看向裊裊,「陪本宮行一段吧?」
裊裊望向她,心頭打鼓。
想要去,又有些畏懼。
也不待她答話,朱妃便執起她的手,一同行去。
這一握,裊裊心下猛地一動。
朱妃的手很暖,足以讓人安心。
即便她瘋癲又失態,這一刻,卻很讓人安心。
裊裊沖她笑了笑,不知為何,只是想對她溫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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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著朱妃一行人離開,完顏宗廷猛地揪緊了心。
「王妃,」他僵著嗓音,「你在此處等著本王呢!」
謝菱搖扇,笑了笑:
「王爺不還是讓她去了么?」
他怎會不讓她去呢?
朱妃若不私下見過,豈會那樣容易相信?
既要抓她的軟肋,便要抓得死死的,一擊即中。
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
要得到好處,必須付出代價。
那對錶姊妹相認的代價!
「眼下,」完顏宗廷忽輕笑一聲,「你正笑話我吧?」
謝菱一怔,轉頭看向他。
不可一世的完顏宗廷,瞧著竟有些落寞。
「臣妾敬重王爺。」她道,「舍小取大,方是明智之舉。」
完顏宗廷垂著頭,吃一盞酒,道:
「那麼多年,總算將所愛之人等來了。卻又極可能化作南柯一夢!」
「所愛之人?」謝菱忽笑起來。
「你笑什麼?」完顏宗廷蹙眉。
她對上他的目光:
「王爺講的笑話,很好笑啊!」
完顏宗廷驀地愣住。
默了半晌,他遂自嘲地一笑。
愛?
他會愛么?
他真愛她么?
他不過是要她吧!
謝七娘,只是趙廷蘭的一顆不甘心。
當年高高在上,如明月高懸的女子,如今竟成了自己的妾室。
果真是大快人心啊!
但,他為何又待她那樣好?
百依百順,事無巨細。
他低頭思索。
大抵,還是愛的吧……
完顏宗廷滿意地點點頭。
是愛。
他是愛她的。
他收斂住神情,只朝謝菱冷語道:
「這沒什麼可笑。」
謝菱看他一眼,含笑望向別處:
「好。王爺說什麼便是什麼。」
她的笑意漸漸收住。
完顏宗廷的眼神越發陰冷,他直視謝菱,只覺她依舊若有若無地勾著嘴角。
「本王說了,別笑!」他沉著聲音。
謝菱瞥他一眼,懶洋洋的:
「你自己心裡笑自己,卻又與我甚麼相干?」
男人,還真是會自欺欺人!懦弱起來,比女子更甚!
完顏宗廷轉回頭,不願再看她。
這個女人,冷血得可怕!
他起身拂袖,揚長而去。
或是與人吃酒,或是興起歌舞,再不與謝菱過話。
謝菱又笑了笑。
不知是笑他,還是自嘲。
男人總希望女人了解他們。但當女人將他們看透,男人又會惱羞成怒。
謝菱搖搖頭,嘆了口氣。
………………………………………………
朱妃牽著裊裊,行過幾座宮殿,只在不遠的園子中停下腳步。
此處燈火幽微,人跡罕至。
侍女們奉命停在遠處,不敢上前。
玉戈亦立身侍女之中,滿心擔憂,不住地探頭。
都說朱妃有些瘋瘋癲癲,不會對側妃不利吧。
她焦急地直搓手,只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裊裊心頭,卻不似初時緊張。
行了一陣,朱妃似乎很是親切,人也和善。
只見朱妃四下看看,忽一把握緊裊裊雙手。
「七娘,」她粗喘著氣,「你快告訴我,你怎的來了此處?記載上說你守節而亡,究竟怎麼回事?」
裊裊一臉莫名。
她也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娘娘,」她試探著望向朱妃,「我是九王爺的側妃,為賀娘娘生辰入宮啊!」
朱妃一怔,又四下看過一回。
「七娘你放心,此處無人,你與表姐講句實話!」
七娘?
表姐?
她們是誰?
裊裊猛抬起一雙驚愕的眸子。
完顏宗廷不是說,她並無兄弟姊妹么?
況且,朱妃是漢人啊!
她蹙眉,只道:
「娘娘是否認錯?」
朱妃深吸一口氣,急切又惱怒:
「你腦子壞了是不是!連我也不認了?」
她深深凝視裊裊,霎時淚花盈盈。
裊裊嚇得退了兩步。
這個朱妃,不會真有瘋病吧?
可她的話,似乎也不錯。
自己的腦子確是壞了。
記不起事,記不起人,亦記不起自己。
記不起自己?
裊裊猛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