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弼的帳中,一片陰沉氣息。
死一般的寂靜,似乎持續了很久。
久得教人麻木。
啪!
忽聞一聲沉悶巨響。
只見完顏宗弼拍案而起。
「恥辱!」他憤怒。
完顏宗弼粗喘著氣,窩了滿心火氣,卻又不知如何發作。
自打收到九王爺的傳書,聽聞金兵中伏,死傷甚眾,他氣得手也直直發顫。
又是韓世忠!
他心頭默念。
這個韓世忠,給金軍吃過不少虧。
九王爺機敏善謀,深諳宋人套路,竟也栽在他的手裡。
不得不叫人心生惶惶。
只聽一謀士起身道:
「四王爺,九王爺從未求援,想必軍情緊急。咱們若不快些,只怕落得個全軍覆沒!」
那處若攻下,江寧自然不在話下。
可若被宋人佔了先,他們深入江南的打算,不知又要拖到幾時了!
完顏宗弼一時深蹙著眉。
「援是要援。」他道,「不過,至今並無別的軍情傳來,漢人狡詐,只怕中有蹊蹺。」
帳下一人道:
「是了。若宋軍志在防禦,只怕,如今該是九王爺落荒而來。」
另一人附和:
「就怕是等著咱們上鉤,一同吃個精光!」
完顏宗弼看了眼那二人,神情黯了黯。
韓世忠!
好大的胃口啊!
我大金國四王的注意也敢打!
他方道:
「他既有這份心思,不如,咱們送份大禮給他!」
完顏宗弼又勾唇一笑,吩咐道:
「給九王爺回封書信,咱們繞遠路去救。教他多等些時候。」
「四王爺的意思是……」一謀士道。
完顏宗弼不答,卻笑道:
「聽聞,宋皇趙構如今又轉居杭州了?還改了個名,叫什麼臨安?臨時安頓……他還想回汴京不成?」
一人應聲道:
「屬下聽聞,臨安富庶,不弱於汴京。想來,他是有定都的意思。」
有金臣打趣道:
「只怕打得他四處逃竄,也算是『臨安』了!」
四下皆哈哈大笑起來。
「好!」完顏宗弼拍案道,「咱們攻臨安去!」
四下聞言,皆是一驚。
他冷眼看著片片驚訝神情,只道:
「漢人有句話: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本王覺著,正當此時。」
看來,完顏宗弼是要給韓世忠一個下馬威了!
若皇帝趙構在手,挾天子以令諸侯,小小韓世忠又算得什麼?
即便被趙構逃脫,易能搓一搓宋軍的銳氣。
這筆買賣,不虧!
一人眼含憂色,只道:
「只怕皇帝居處,防禦更甚。到時九王爺撐不住,咱們又首尾不顧,豈不兩難?」
完顏宗弼一聲冷哼:
「若這幾時亦撐不住,如何堪為我大金皇室?」
他衣袖一振,雙手負在身後:
「他就是在宋地呆久了,學得些宋人的優柔習氣!此時不練練,日後如何委以重任?」
這說的是九王爺了。
帳中大臣面面相覷。
四王爺既已做了決斷,他們亦不好再勸。
他的法子,雖冒險了些,卻也有幾分出奇制勝之態。
況且,若直去九王爺,免不了一場惡戰。
既然皆是惡戰,不如挑個更有用的打!
四下眾臣一時想通,又嘆服於完顏宗弼的果決。
完顏宗弼更是說一不二,不多時,出兵的命令已下。
軍隊整理行裝,午後便齊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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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自是跟著皇帝趙構遷至臨安。
王大人換了座更大的宅院,一花一木,一廊一閣,皆是江南好風景。
眼下天已回春。西湖春色,斷橋風光,好不動人心腸。
達官顯貴沉醉期間,湖上的絲竹管弦亦無停歇之時。
一時間,似乎又見出汴京的繁華氣象。
真箇是,直把杭州作汴州。
天又下起濛濛細雨,溫婉而多情。
紹玉與秦棣對坐樓閣之上,舉杯對酌。
只聞秦棣輕笑:
「都到臨安了,也如春了。三郎也該高興些。」
紹玉兀自吃口酒,望向窗外。
秦棣又道:
「雖皆是江南風光,可臨安與揚州,又大不相同了。」
紹玉望著西湖的方向,其上幾艘遊船,隱約傳來南戲之音。
他又吃一口酒,也不曾篩過,只嘆道: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秦棣一愣,轉而笑笑。
他只道:
「三郎,這並非你我能左右的。」
紹玉低頭一笑,並不答話。
秦棣篩了壺綠蟻酒,舉杯道:
「你我不過城中二位富貴閑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吃酒吧!」
富貴閑人……
從前,謝家五郎亦如此自稱。
紹玉方道:
「你的性子,倒像我一位故人。」
「噢?」秦棣一時好奇,「他如今身在何處?若能一同吃酒,倒是快事!」
紹玉心下一沉,只覺絲絲酸楚,揪得人心痛。
他微吸一口氣:
「他是汴京人。」
說罷,秦棣亦默然了。
靖康那年,汴京勛貴多是被俘北上。
既提「汴京」二字,別的,自然不必多問。
或死,或苟活,皆不是令人愉快的答案。
秦棣振了振精神,又道:
「此處是臨安,眼下是春日呢!」
「阿棣。」
紹玉似沒聽見他說話,只正色喚了一句。
「你說,」他道,「我是否過得太渾渾噩噩了?」
秦棣愣了半晌。
好好的,紹玉怎會有如此感慨?
不過,想來也不錯。
他們幾個,不皆是如此么?
仗著家中的官職功勞,上有父兄應承。
要麼成日遊盪街市,要麼混個寄祿官的閑職。
實在是,無半分用處啊!
「怎麼?」秦棣半打趣道,「三郎要奮發圖強了?」
紹玉笑笑:
「連七娘也知習文作注,於亂世之中,做些有益後世之事。而我……」
他又笑了笑,吃一口酒。
秦棣看著他。
原來,還是思及謝小娘子啊!
從前王夫人壽宴時,倒是匆匆見過一面。
只知是紹玉心心念念的小青梅,別的卻一概不知。
聽聞,前些日子隨她未婚夫婿去了戰地。
想來,也當是位女中豪傑。
「三郎,」秦棣道,「可是有想做之事?」
「我懷念汴京。」紹玉低聲道,「故都風物,毀於一旦,到底可惜。眼看著眾人行徑,只怕已記不得故都了。」
秦棣看向他:
「三郎是說,成一部記錄之書?以警世人之心?」
紹玉笑笑:
「我哪有那本事?再說吧!」
秦棣亦笑笑,二人遂繼續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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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王夫人面帶憂色,「聽聞金兵漸近,今日朝上可有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