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在韓世忠這裡吃了一記大虧。
消息傳至金營時,已是初一凌晨。
九王爺帳中一片陰鬱氛圍,與宋營的新年氣象,是大不相同的。
一向沉穩的九王爺,此時亦難掩憤怒。
「蠢貨!」他一把抓起杯盞就要砸。
帳中將士面色緊繃。九王爺嗜血成性,他們皆為自己的性命揪緊了心。
一膽大的,忽上前道:
「此時宋軍正慶功過年,總是真的。不如,趁機攻過去,想來他們不會時時防備。」
忽而,只見九王爺愣在那處,將杯盞越握越緊。
砰!
乍聞瓷器破碎之聲。
眾將士們身子一顫。
九王爺竟生生捏碎杯盞!
可見是真氣急敗壞了!
「攻過去?」九王爺哈哈大笑,像是聽了個笑話,「沒錯!如今倒是最好的時機。可咱們的兵力,還夠嗎?」
他一聲冷哼:
「一群蠢貨!」
將士們面面相覷,又垂下頭,不敢再言語。
想來,婁望近宋營時,已察覺端倪。若非他貪功戀戰,也不至一敗塗地。
他死在戰場也好!
不論落入宋營,或是僥倖逃回,左右也是個死,倒不如留個英勇殉職的美名!
「婁望此人,」九王爺低沉著聲音,「不許立碑,不許祭奠。」
說罷,他衣袖一揮,直出了營帳。
將士們愣在營中,心下悚然。
想那完顏婁望,也是軍功赫赫,金營中響噹噹的人物。
落得如今的下場,九王爺未免太涼薄了些。
四下將士,無不人人自危。
九王爺獨自踏上山坡,朝宋營望去。
他只覺山谷之中,似乎還飄蕩著金兵的亡魂。
於他而言,婁望是有違軍令之人。這樣的人,死了倒不可惜。
況且,婁望間接害死過九王爺要緊的長輩。
這筆賬,如今也算清了。
九王爺繼續望著宋營,也不知為何,心下一時有些發酸。
「王爺!」忽聽侍從聲音,「四王爺飛鴿傳書,不日就到。」
九王爺一怔,轉頭看向侍從。
他的四哥完顏宗弼,令人聞風喪膽的金國猛將。
宋人慣稱的金國四太子——金兀朮。
看來,又將有一場惡戰了。
九王爺沉吟一陣:
「知道了,去吧!」
他又低頭一笑。
對面的韓家軍,怕是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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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營之中,除了過年,更要緊的自然是審問戰俘,做下一步的計劃。
年節下不宜見血腥,戰俘們也得到更多優待。
一時間,竟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過,對於見慣了鐵血之治的金兵而言,宋人的懷柔手段似乎更有用些。
自除夕后,忙著這些事,陳釀也睡不大好。
他入得韓世忠帳內,只道:
「依照眼下的情形,九王爺必會求援。」
韓世忠蹙眉:
「援兵一旦至此,倒麻煩了。不若……」
不若,此時進攻。
趁勢而上,一鼓作氣,勝算不會小。
可韓世忠卻頓住了。
陳釀瞭然:
「離此處最近的,當屬金國四太子金兀朮。」
此人,自是宋廷的心腹大患。
若此時攻下金地,金兀朮或許就不來了。
陳釀接著道:
「不若,待金兀朮至此……」
二人相視一眼,齊聲低語:
「一舉拿下!」
但談何容易?
此話既出,二人霎時陷入一片沉默。
以如今的兵力,要拿下金兀朮,並沒有絕對的勝算。
但機會,又如此難得!
賭,還是不賭?
二人皆緊蹙眉頭,一時拿不定主意。
「或許,」陳釀忽一個激靈,「咱們也可借兵。」
韓世忠抬眼看他。
他方道:
「此處近江寧,趙大人那裡,或可抽派。」
江寧知府,趙明誠。
韓世忠捻須思索。
過了半晌,只聽他道:
「聽聞,趙大人手下亦有二位奇人。若他們帶兵前來,勝算或許更大。」
「將軍說的是……」陳釀腦中忽閃過兩個名字。
「張政與徐秣。」韓世忠道。
陳釀垂眸一笑,果然所料不錯。
韓世忠看他神情,只道:
「怎麼,先生認得?」
陳釀點頭:
「實不相瞞,當年客居江寧之時,有過幾面之緣。」
「這倒巧了。」韓世忠笑道。
陳釀頓了頓,對將來的金兀朮還是有許多顧慮。
他道:
「將軍這是,決定賭了?」
韓世忠沉著神色:
「賭注有些大,索性,彩頭亦不小。」
這般語氣,倒像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陳釀看向韓世忠,一時間,也不知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但他知道,沒有退路了。
自從踏上戰場,就沒退路了。
即使面對虎狼,也只得不遺餘力,拚死抵抗。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戰場上總說這樣的話,可其間沉重滋味,各人不同,唯有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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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哥哥。」七娘手執筆管作文,不時看一眼陳釀。
「嗯?」陳釀正校對她的注。
「聽李姐姐說,咱們要上秀州過上元?」七娘問。
她淺淺含笑,神情中難掩期盼。
七娘又道:
「韓將軍真有興緻!想著才打了勝仗,要帶將士們一同樂一樂。」
陳釀含笑不答,只將憂思掩於眼底。
「只是,」七娘忽放下筆管,「明日正上元,後日一早動身,倒趕不上正節了。」
陳釀點頭:
「此處不可放空。總要等徐小哥與張政兄到了,咱們才好動身。」
七娘亦點頭:
「這個自然。軍情要緊,我不過說句閑話。」
說罷,她又垂下頭繼續作文。
上元節是七娘最喜愛的節日,如今身在軍營,她嘴上雖不說,難免心頭感慨。
「釀哥哥,」她輕聲喚道,「明日,你亦陪我作文吧?」
才說罷,七娘又有些語塞。
雖是上元佳節,軍營之中,不作文又能作甚呢?
陳釀笑了笑,揉一下她的髮髻:
「好,明日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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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念著上元節,不論如何,七娘都有些習慣性的興奮。
她端坐案前等著陳釀,卻又靜不下心來作文,只百無聊賴地左右張望。
陳釀忽掀了帘子進來,只笑道:
「又張望什麼呢?」
七娘迎上前去,負手而立,偏頭一笑。
「你說望什麼?」
陳釀低頭一笑,牽起她的手:
「你隨我來。」
七娘一愣,狡黠一笑:
「你不說,我可不走!」
「來。」陳釀將她拉得更近些,轉而笑笑,「閉上眼。」
七娘狐疑地審視他一陣,緩緩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