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玉打馬而來,興奮中又帶著一絲忐忑。
旁人皆道今年的秋日寒冷無比,可對紹玉而言,是秋高氣爽,秋日勝春朝的。
一路之上,他飛快行過,從未覺得揚州的景緻如此合心意。
近著陳家酒肆,忽聞著喧鬧之聲。
大清早的,酒肆不該這般熱鬧啊?
紹玉探頭看去,漸漸放緩馬蹄。
只見酒肆被人圍得水泄不通,人聲此起彼伏,也不知在打聽些什麼。
紹玉蹙眉,七娘扽住處有這般熱鬧,他是不喜的。
身邊恰有幾位小郎君疾步行過。
紹玉忙趨馬上前,打聽道:
「兄台!兄台留步!」
才追上他們,紹玉放下馬,行了一揖。
「這前頭,怎的如此熱鬧?」他問。
幾位小郎君上下打量他一眼,為首的笑道:
「看兄台模樣,風流少年,非富即貴,還當你也是來湊熱鬧的呢!」
紹玉又看看陳家酒肆,心下一緊:
「前頭究竟出了何事?」
幾位小郎君哈哈笑起來:
「不是出事。兄弟們慕名而來,要看當壚賣酒的『卓文君』呢!」
紹玉猛地愣住,還要問時,眾人已匆匆行遠。
對於他們來說,是興沖沖的熱鬧。
可對於紹玉,真的是出事了!
他旋即翻身上馬,有種預感,此事與七娘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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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之中,門庭若市,已許久不曾這般熱鬧。
韓氏捧著一疊寫了字的箋紙,高舉著傳閱。
她四周圍滿了人。有讀書的仕子,上了年紀的老學究,更有青春年少的風流少年。
箋紙上的字跡清秀工整,眾人爭相傳看,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
「陳家大嫂,」一老者舉著箋紙,神情激動,「如此錦繡文章,真是位小娘子作的?」
韓氏得意地笑了笑。
笑容之中,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心思。
一讀書人又道:
「這句的註解作得極好,新穎之處,見所未見啊!」
這人一看便是個書獃子模樣,捧著箋紙愛不釋手,就恨這些不是自己寫的。
一人附和:
「當真是位大才女啊!枉我日夜念書,倒比不得她!」
有風流少年,粗略看過一回,嚷道:
「陳家大嫂,那小娘子既有大才,不如請出來一見。也好教咱們請教切磋一番啊!」
此話既出,四下附和之聲更是此起彼伏。
其中自有真心論學問的,但更多的,則是為一睹芳容。
他們才不管文章好壞,一副好皮囊,足以在揚州傳得沸沸揚揚。
韓氏面色含笑,卻也有些驚訝。
她自然分不清文章優劣,只是聽陳釀誇過七娘近來所作。
她想,陳釀便是家中最有學問的了。連他也誇,自然是好。
只是,沒想到這樣好!
韓氏本欲引些人來,時時求見七娘,最好有人慕名求娶。
她那樣大的架子,必定不堪其擾,到時自己走了也就是了。
不過,揚州城傳話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短短一個早晨,陳家酒肆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只怕不消幾日,便能逼得那謝小娘子憤然告辭。
韓氏正打著如意算盤,並不曾察覺,紹玉已出現在人群之中。
他隨意奪過一張箋紙,才看一眼,便知是七娘字跡。
七娘的文章,怎能隨意外傳?
他又奪過旁人手中的箋紙,一一看來。越看越生氣,越看越火大。
被奪了箋紙的人一臉莫名其妙,皆向紹玉看去。
正待罵他來,紹玉長鞭一揮,啪!
眾人霎時向後縮了縮。
只見他滿眼怒火,倒像是被傳文章,受辱的那個。
一風流小郎君看不過,挺身上前:
「眾人皆排著傳閱,你橫什麼橫?」
年輕男子自是血氣方剛,一言不合,連打死人的都有。爭論幾句,實在算不得什麼。
眾人遂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
紹玉聞言,舉起馬鞭直指著他,忽一聲冷笑,只道:
「你們沒資格看!」
那風流小郎君何曾受過這等羞辱,擼起袖子便要打。
一旁的同伴神情緊張,忙攔住他,耳語道:
「那是王尚書家的小郎君!你可別惹事!」
風流小郎君一愣,霎時放下袖管,沒了底氣。
眾人皆是好奇。這人方才還仗義執言,半刻不到便慫了!
他們打量著紹玉。
眼前的人玉冠束髮,錦袍風雅,這般非富即貴的打扮,看來是大有來頭的。
紹玉哪管得他們所想,只又猛揮一鞭。
鞭子觸地清脆,眾人一抖,不覺讓出一條道來。
紹玉緩步行上前,每一步,韓氏便感到一陣壓迫。
她強裝鎮定,掌心額間卻直直冒汗。
竟忘了還會引來這個登徒子!
不過也好,他既來了,事情鬧大,七娘也留不得了!
紹玉又往地上抽了一鞭,眾人一顫,皆退了退。
「瘋女人,」他瞪著韓氏,「你敢把她的文章胡亂傳?」
韓氏將手背在身後,緊緊扶著門框,壯膽似的,高聲道:
「文章作來,不就是看的?我,我是替她揚名呢!你是她甚麼人,與你何干?」
「家裡人。」紹玉道。
韓氏一愣,謝家不早被滅門了么?何來個「家裡人」?
此話既出,四周便聞著窸窸窣窣的議論。
「看來那小娘子不僅文章風流,人也風流啊!」有人笑道。
「別胡說,當心惹惱了這小郎君!」說這話的,大抵是有些被紹玉嚇到。
「這是誰啊?你如此怕!」
「你連他都不認得,還在揚州混呢?」
「哎喲!」有人附和,「莫不是王尚書的幼子吧?」
「我瞧著像。」
「那是惹不起的!」
……
周遭議論四起,韓氏也聽在耳里。
這登徒子,不會真是大官子弟吧?
天哪!她還在他面前說過要報官的話!
他家就是官,又報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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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外的喧囂,七娘多是不在意的。在她看來,那與自己無關。
她梳洗畢了,對鏡端詳,一面等待紹玉。
模樣雖不似從前,瞧著卻比昨日要體面些。
想著就要見到六姐姐,七娘心中只撲通撲通地跳。
她緩了緩氣息,還是寫幾個字冷靜冷靜。
剛行至書案,七娘便覺出不對。
自己每日伏案,對這書案熟悉至極,今日見著卻不大對勁。
前日寫的文章呢?
七娘心下一沉,四處翻找。
整個屋子被她翻了個底朝天,卻依舊不得。
正焦躁時,只聽酒肆的喧囂愈發大了。
那揚鞭之聲,熟悉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