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七娘,早已恢復了小娘子的打扮。
她在趙府養了大半個月,氣色自然比從前好上許多。一時間,只見得位容貌姣好,知禮知儀的小娘子。
李清照也不及坐下,只拉著七娘的手,又抱了抱。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倒是嚇了七娘一跳。
她早前便聽浣花說,李嬸嬸是位性情中人。眼下瞧來,也算見識著了!
李清照撫了撫她的額發,只道:
「好侄女,你趙伯伯信中說你來了,我便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飛回來!」
她又上下打量七娘一番:
「眼下見著,倒比我想的更好!」
七娘端然行了一禮,因是初次見面,她倒不敢拿出往日的性子。
李清照見她拘束,只拉了她在身邊坐。
「你們一路自汴京而來,確是太苦了!」她道,「我此番離開青州,亦遇著許多兇險。你的難,嬸嬸是最明白的。」
還不待七娘應答,趙明誠忙湊上前問:
「遇著什麼了?可傷著了?」
他將李清照自上到下,細細審視一回,神情很是緊張。
李清照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她嗔道:
「作甚麼一驚一乍的?孩子們還在呢!」
不獨七娘,陳釀也有些憋笑。
李清照看了看他們,又向趙明誠道:
「若真有事,你眼下見著的是鬼?」
趙明誠自是關心則亂,此時方也回過神。
他笑了笑,道:
「那不知是『鬼雄』,還是『鬼雌』了?」
李清照曾作「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一句,故而趙明誠以此打趣。
她自然懂得,亦喜亦嗔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風情萬種,雖年近半百,卻見出活脫脫的少女姿態!
七娘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清照。
她與母親的年紀相仿,性子卻大不相同。
朱夫人謹守閨儀,與謝詵自是相敬如賓,日子過得中規中矩。
可李清照不同,她是把生活過成詩詞之人!
李清照覺著七娘正看她,轉頭道:
「你的文章我可看過!你先生的文章,我亦看過。」
說罷,她又指向陳釀。
她道:
「果然是一脈相承。」
七娘如今正整理文稿,前幾日還錄了幾篇李清照的詞。
她一時來了興緻,只向李清照問道:
「李嬸嬸竟看過我的拙作,當真受寵若驚!不知,可否再請你評述幾句?」
李清照方道:
「你那篇《老頑固論》最好!當日,你父親將文稿傳至青州。我與你趙伯伯挑燈夜讀,皆笑得合不攏嘴。」
笑?
是嘲笑吧!
李清照接著道:
「其中言語輕快,論點明細,引經據典亦別具一格。最難的的是,所言之處,像極了孫夫子!」
話音未落,卻聽李清照捧腹大笑起來。
她又抬手喚道:
「明誠,你說是不是?」
趙明誠從前是孫夫子的學生,一想起孫夫子的模樣,他亦有些想笑,卻驀地憋住了!
七娘一時訕訕,原來是笑這個啊!
趙明誠方笑道:
「卻又提這個作甚?孩子們見著該笑話你了!」
孫夫子到底為他的恩師,這般打趣,總顯得不尊重。況且,還當著孩子們的面,也不怕他們學壞了!
聽趙明誠這般說,她方憋笑著收斂了些。
晚間接風宴上,因李清照素愛吃酒,趙明誠特地取了幾壺珍藏的好酒來燙。
席間四人推杯換盞,很是快活。
七娘是不大吃酒的,眼下已是微醺之狀。
陳釀看著蹙了蹙眉,李清照是長輩,她敬的酒自然不能不喝。可也不能不知輕重地灌七娘啊!
他又替她擋了幾回,吃過幾盞,只無奈搖搖頭。
還是趙明誠周全,見七娘如此,方道:
「釀兒,你先送七娘回去吧!讓她好生睡一夜,再教浣花熬一副解酒湯與她吃。」
陳釀懸起的心這才放下。
他自不耽擱,拽起七娘便走,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到底是怕李清照再勸!
剛出得趙明誠的院子,忽一陣風過,七娘只覺站將不穩,就要往下倒。
陳釀忙一手扶住她,一手又擋著她的額頭。
醉酒之人是最受不得風的,何況七娘這小身板?
浣花一直在門邊候著,見這等境況,忙上前幫忙。
她手腳麻利,動作嫻熟,似乎很有伺候醉酒之人的經驗。
她見陳釀緊張神色,方笑道:
「陳先生莫擔心。咱們夫人在小娘子這個年紀,亦是愛吃酒的。睡一夜就是了,沒甚麼要緊!」
陳釀心道:你家夫人如今也愛飲愛醉得很!
他讓浣花扶住七娘,自己卻蹲下身子,只回頭道:
「我背她回去。」
浣花愣了愣,反應不及。七娘卻潛意識地,往陳釀背上撲去。
記憶里,陳釀背過她兩回。
第一回,是在山上摔了腳。
第二回,則是那念上元,七娘與紹玉喝得爛醉如泥,被他尋著。
七娘雙手環上他的頸,將頭埋在頸窩之中。
她感到滿足又安寧,這個背脊,寬闊而足以信賴。
時至夜裡,李清照在宴上直道沒吃夠酒。加之七娘與陳釀一走,很是掃興。
這會子,她遂在屋中就著月光,與趙明誠小酌。
趙明誠方道:
「你也是!見那謝七娘子吃不得酒,還抵著人家灌!」
李清照舉著望月,笑道:
「高興嘛!況且,那孩子我著實喜歡,醉了亦很是可愛!」
趙明誠方打趣道:
「只怕灌得與你一般,『濃睡不消殘酒』!」
李清照笑了笑,又嬌嗔地看了他一眼。
她放下酒杯,又道:
「今日見了謝七娘子,我有個想法,也不知你意下如何?」
「且說來聽聽。」趙明誠邊飲邊道。
李清照遂道:
「那謝七娘子流落至此,無依無靠的,唯有個小先生與她相依為命。時日一長,總不是辦法。」
「況且,」她接著道,「她已無父母長輩在側,一個先生有什麼用?說日後說媒,也不知去個怎樣的人家!這般人物,我倒不忍心了!」
趙明誠亦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傾,道:
「夫人意下如何?」
「你怎的這般糊塗?」李清照方道,「咱們膝下無子啊!」
七娘沒了父母親眷,趙李夫婦又多年無所出。
收養七娘,必定一拍即合!
趙明誠本也猜著,之事聽她說出來,方才敢確認。畢竟涉及宗廟血脈,便不是小事了!
他遂道:
「謝七娘子本是故友之後,如此安排,倒也妥帖。否則她住在咱們這裡,不明不白的,也難免下人們碎嘴,伺候不盡心。」
李清照點點頭:
「正是這個道理!既如此,過幾日我便與她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