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與陳釀聞言,相視一眼,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
「快說!」趙明誠吩咐皂吏。
皂吏不敢耽擱,回道:
「今日郝掌柜的當鋪收了件東西,他瞧著有些蹊蹺,遂讓我來報與大人。」
趙明誠心下生奇,只道:
「什麼東西?」
皂吏遂自懷中掏出個小物,拿絲絹包裹著,很是小心翼翼。
趙明誠接過,神情中滿是疑慮,只迫不及待地打開。
隨著絲絹緩緩展開,其中之物竟見出一層清潤的流光。
二人定睛一看,原是枚青玉。
青玉約莫有拇指大,其上雕花細緻。正中一個麒麟,四周是祥雲紋樣。瞧上去,像是扳指上的嵌玉。
陳釀又仔細瞧了一回,只覺頗是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
可麒麟紋樣,卻是舉世罕見。傳說龍生九子,其中一個便是麒麟,這是鳳子龍孫才能用的,怎會流落世面?
陳釀方問皂吏:
「前來典當的是什麼人?」
皂吏抱拳道:
「正是柳花渡口,過路的船夫!」
陳釀與趙明誠雙雙驚訝,一時又想不通原委。過路的船夫,如何會有象徵宗室的麒麟青玉?
只有一個可能,或撿或偷。
如此想來,柳花渡口之事,莫非還與宗室之人有牽扯?
一時想不透徹,趙明誠又問道:
「船夫何在?」
皂吏應道:
「因瞧出不對,郝掌柜那處儘力拖著,待大人吩咐。」
「立刻提審!」趙明誠當機立斷,立刻遣了皂吏行事。
罷了,他又轉向陳釀道:
「釀兒,你如何看?」
陳釀沉吟一陣,方道:
「眼下猜測,還言之尚早。還是待審過船夫方知。」
趙明誠點點頭,二人遂打馬往府衙去。
江寧府雖是文人坐鎮,辦起案來,卻也有模有樣。二人剛至府衙堂上,皂吏便壓了那船夫來。
趙明誠早已換好官府,衣飾整潔,襆頭端然,正一個清正官員,不怒自威的模樣。
陳釀坐在他下手方,身形端直,亦不辱太學身份。
那船夫一時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也不知自己為何被帶至府衙。
他戰戰兢兢地跪著,把頭放得很低,不敢抬起,只不時挑起眼皮四下看看。
趙明誠的官服精緻威嚴,船夫的目光剛觸上袍邊,又慌張地垂下。
趙明誠方道:
「你別怕,不過問你些事,據實答來便是。」
「不過,你若不老實……」他頓了頓,又道,「本官也護不得你!」
那船夫本就帶著七分畏懼而來,哪還經得起趙明誠這般嚇?
他身子開始發顫,聲音亦跟著顫抖,只道:
「小人不敢……不敢……」
據皂吏彙報,此船夫喚作劉十二,世代以渡船為生,常年來回於江寧和柳花渡口間。更要緊的是,他有偷盜的前科!
趙明誠方問:
「劉十二,本官問你,方才你在當鋪典當的青玉,是從何而來?」
那船夫神情閃爍,只道:
「是……是小人撿的。」
「撿的?」趙明誠疑惑地望向他,「自何處而撿?從何人身邊撿得?撿到青玉時,可曾有旁的物件?」
這一連串的審問,步步緊逼,直審得劉十二冷汗直冒,不停拿衣袖擦拭。
這模樣,一看就是編了瞎話,又圓不回!
陳釀看了幾眼,方好言道:
「劉十二,我們大人最忍不得的,便是在公堂上說假話。想來,人都有記錯的時候,不如你再想想?」
劉十二是上過一回公堂的,自然知道酷刑的厲害。眼下三魂早去了兩魂。
他又擦一回汗,方道:
「大人饒命!小的見青玉值錢,一時手癢,便……便順手牽了!」
趙明誠與陳釀相視一眼,心下瞭然。這件事,果然蹊蹺!
趙明誠又道:
「你細細說來!敢漏一個字,便再去牢里待幾天!」
劉十二想起從前坐牢的慘狀,猛磕了幾個頭,隨即便道:
「大人容稟。這枚青玉,是在柳花渡口,一位商人那處順的……」
正說著,劉十二也不敢再隱瞞。只將前日與商人一夥勾結,哄抬船價,騙取金玉之事也講了個一清二楚。
他接著道:
「這枚青玉,本是商人扳指上的。那枚扳指像是很貴重,他一向捨不得帶手上,只揣在懷裡。有回我悄悄跟著他,見他與當地官員打點,便出示了這枚扳指。」
給官員看,自然是為了證明身份,好讓官員容得他們哄抬船價。
如此看來,莫非真與宗室有關?
劉十二又道:
「有天不知怎的,只聽聞開封府尹要來,他倒嚇著了!慌忙間,分過錢,便將眾人遣散了。那時,我見他的扳指掉在地上,遂順了出來。」
「你既順了扳指,眼下為何只有一枚青玉?」趙明誠問。
劉十二又磕一回頭,道:
「我雖有些偷雞摸狗的習慣,可也很是謹慎。到底是別人那裡順來的,若他報了案,我又如何能典當?故而,我將扳指上的青玉摳下來先當、那金地的箍子還在我家呢!」
此話既出,所有事便聯繫起來了。
謝天謝地,柳花渡口有個偷雞摸狗的劉十二!
趙明誠拍下驚堂木,道:
「劉十二,以偷盜罪論。贓物暫且呈上,以待調查。」
說話間,劉十二已被壓了下去。
他心頭只暗嘆,直覺悔不該當初!
他統共就偷過兩回,還都被逮著!看來,日後還是安心渡船的好!
待他去了,陳釀方道:
「當初我還奇怪,他們猖獗許久,怎不見有官府管束?原來,是靠著一枚麒麟扳指,賄賂小吏,欺上瞞下。」
後來陳釀施計,商人一夥只當開封府尹要來,遂也嚇跑了。
趙明誠摸索著青玉麒麟,只道:
「東西倒是真的。釀兒,你可有頭緒?」
陳釀思索一陣,道:
「此事是擾亂大宋秩序的行徑,從前,學生總覺與金人有關。只是,今日見了這青玉麒麟,牽扯宗室,倒又變得迷霧重重,不好下定論了!」
他話中之意,趙明誠自然明白。
只是,宗室之中有人通敵,這話又豈敢出口?
趙明誠點了點頭,二人心下瞭然,遂也不再多問。
時至夜裡,陳釀又來了七娘處,為她整理的文章作注校對。
閑話間,一時提起了今日公堂之事,
只見七娘一面抄錄,一面笑道:
「想那時,咱們為渡河費了多少心思!又是賣車,又是做戲唬人的,都怪那黑心的商人!」
她筆尖頓了頓,半玩笑道:
「不過,說到黑心與貪財,誰又比得過魯國公府那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