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鄧容君母女這頭。自賣了驢車,在張婆子處住下,倒也安穩。
母女二人本打算順著水路,一路回襄陽投奔親戚去。怎奈眼下船價高漲,一直也不得渡河之法,著實教人憂心為難。
眼看就要到四月,再拖下去,盤纏殆盡,只怕維生亦是困難。
前路茫茫,母女二人只相對著嘆氣,也不知日後等著二人的,是怎樣的日子!
這一日,鄧容君母女正欲再去渡口碰碰運氣,卻驀地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張婆子聽聞是那戶老漢家的住客,待陳釀與七娘很是客氣。
七娘自是作小郎君打扮,行動步態,自能以假亂真。
張婆子雖客氣,面上一味地笑臉相迎。但二位陌生小郎君驟然到訪,還是尋那母女二人,不由得教人心生奇怪。
她留他們在外屋,又自進去請鄧容君母女。
張婆子欠了欠身子,只道:
「鄧夫人、鄧小娘子,外邊有二位小郎君來尋你們。我瞧著年紀輕輕的,敢是家中親戚?」
母女二人一時愣神。
要說親戚,盡在襄陽了。縱使北上尋她們,年輕人最認不得親戚,又豈會讓二位年輕後生來?
鄧夫人蹙了蹙眉,只道:
「我等孤兒寡婦的,怎能隨意見男子來?勞煩你,替我們回了吧!」
鄧容君見母親太過謹慎,忙道:
「母親別急,我且隔簾看看。若真是家中兄弟,豈不白白錯過了?」
鄧夫人向來是沒甚麼主意的,聽女兒這樣說,倒也應下了。
鄧容君緩步行上前去,將粗布帘子打了個縫。怯怯瞧去,只猛地一怔。
她指尖微顫,布簾自指縫滑落。霎時回過身,只見得她面頰緋紅。
鄧夫人見她有些不對勁,忙趨步相扶:
「怎的這個樣子?是何人在外?」
鄧容君行過一禮,只道:
「母親,是前日幫咱們賣了驢車的二位小郎君。」
鄧夫人亦是一驚,她兀自打簾看了,果然不錯。
那兄弟二人,一個是沉穩儒雅的書生,一個卻是娘里娘氣的小白臉,她自然記得。
鄧夫人遂道:
「他們有恩於咱們,母親去見就是了,你待在屋中就是。」
鄧容君朝簾外望去,自有些不依,只道:
「既是有恩,女兒自要親自謝過才好。如今還未報答,反是避而不見,是哪家聖賢的道理?」
鄧夫人搖了搖頭,又勸道:
「有恩自然需報,可眼下的世道,不得不留個心眼。眼下世道不太平,你一介小娘子,總要更當心些。」
張婆子亦附和著相勸:
「鄧小娘子,夫人所言不錯。小娘子生得十分容貌,當心他們挾恩圖報,教你以身相許!」
聞得這話,鄧容君的臉更是發燙,一瞬垂下頭去。
鄧夫人看了鄧容君一眼,只向張婆子道:
「張夫人,此話莫再胡言了!」
張婆子知她們富貴人家講究,只吐了吐舌頭,一時又引著鄧夫人出屋相見。
鄧容君不得出去,只好倚在帘子旁,悄悄地看。
見鄧夫人來,陳釀與七娘齊齊起身,又一同作了一揖。那樣子,看上去文質彬彬,只道是少年才俊。
鄧夫人亦回禮,只笑道:
「不知二位恩人前來,老身即刻相迎,教你們久等了。」
七娘四下看了看,卻不見鄧容君,只問道:
「夫人言重了。只是,怎的不見鄧姐姐?」
七娘若是小娘子的打扮,如此問來,自沒什麼。偏她此時是位小郎君,這等言語,到底浮浪了些。
鄧夫人也不好責備什麼,面上只隱隱有些不快。
陳釀看了七娘一眼,方向鄧夫人行禮道:
「夫人見諒,我弟弟年紀小,是個孩童心性,並非有心輕薄。」
鄧夫人見陳釀客氣,亦溫和笑道:
「小郎君多慮了。小女連日奔波,頗是疲累,這會子睡著呢!」
七娘聽著,方點了點頭。
鄧夫人又道:
「不知二位小郎君前來,所為何事?」
陳釀與七娘相視一眼。他們的來意,還是由陳釀這個兄長來說,更可信些。
陳釀方道:
「夫人母女,可是因著船價高漲,才滯留在此?」
提起這個,鄧夫人心中霎時湧上一片憂思。這正是她連日來最犯愁之事!
她點了點頭,遂道:
「想必你們也是了。哎!那等發國難財的,還真是拿他們絲毫辦法也沒有!」
陳釀又道:
「怎說沒辦法呢?夫人便是治他們之人。」
聞聽這話,鄧夫人忽笑了起來,只當陳釀故意說笑,拿她開心。
她方道:
「小郎君快莫拿老身說笑。」
陳釀與七娘早料著她是這個反應。
他們也不在意,只將商人與船家如何勾結,如何牟利與鄧夫人說了個一清二楚。
一語既罷,鄧夫人聽得目瞪口呆。
一來,國難之際,這樣的牟利法子,總是太陰毒了些。二來,自己活了幾十年還未看透,卻讓二位年輕後生識破伎倆。不可不謂之少年才俊!
鄧夫人緩了緩,又問:
「既是如此,小郎君該報官去。來尋老身,又於事何補呢?」
七娘心中憤憤,只道:
「眼下的世道,哪有官可報?便是有,待他們抓人審理,咱們還渡不渡河了?」
這話在理,鄧夫人一時很是喪氣。眼下是知曉了那等陰謀,可又有何用呢?
陳釀四下看了看,見張婆子不在,他遂壓低了聲音,問道:
「敢問夫人,可是出身汴京鄧府尹家?」
鄧夫人一驚,他如何知曉?
陳釀方解釋道:
「夫人莫怕。上回賣罷驢車,鄧小娘子與舍弟提起自己的閨名。我兄弟二人,本與汴京謝氏有些淵源,聽聞過鄧小娘子名號。」
鄧夫人點了點頭,同是謝府庇護之人,難怪認得了。
陳釀接著道:
「小生且問夫人,是否想要儘快渡河?」
鄧夫人一副「這還有問嗎」的神情,只道:
「滯留之人,誰不想渡河南下?」
「既如此,」陳釀道,「那我問夫人要樣物件。」
「小郎君要何物?」鄧夫人聞言,忽而添了防備之色。
她既問了,陳釀遂道:
「不拘著是什麼,只要能證明鄧府尹的官職就是。小生自有辦法,讓你們渡河。」
鄧夫人面露猶疑之色,心中懸懸不覺。
要說鄧府尹的物件,她身上不是沒有。只是,眼前這兄弟二人,不過兩面之緣,又如何能盡信呢?
若是以此為由,將開封府的物件交與金人,那她們作為重臣家眷,還有命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