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小娘子們自是不提,就連上了歲數的老夫人,亦被他們推來搡去,只作個物件一般!
謝詵眼看著這一切,再平靜不得,直要衝上去。
卻見孫九郎抬袖攔住,只笑道:
「大伯父,不急,九郎不會落下你。你們,皆是要拿去同金人議價的!」
周夫人蜷在一群女眷中,滿面的惶恐,也不敢看人。她隱約聞著孫九郎的聲音,霎時一怔,猛然抬頭,一時四目相對。
「九郎?」周夫人驚道。
「岳母大人。」孫九郎恭敬作揖,又朝一旁的金兵道,「這是我岳母,還請放了她。」
誰知那金兵不但不允,竟將彎刀架在周夫人肩上,怒目瞪向孫九郎。
孫九郎猛然嚇著,連忙擺手賠禮。見他這般姿態,一眾金兵又哈哈大笑起來。那些笑聲,此刻聞來,直顯得尖銳刺耳。
忽一侍從小跑進來,正是從前在開封府就跟著孫九郎的。
他四下看看,只伏在孫九郎耳邊,低聲道:
「才去宗祠看了,謝大娘子的牌位拿清香供著。過會子,大人是親自去請?」
孫九郎謹慎地朝金兵看一眼,只點了點頭。
那侍從又自袖中抽出一串紅豆珠子,道:
「此是放在大娘子牌位后的,我瞧著,怎麼像是大人的東西?」
孫九郎接過珠串,細細瞧來。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這正是他與謝芝的定情之物。記得那日,他是託了七娘,放於謝芝牌位后的。
不想,偌大謝府之中,還真有個良善守信之人!孫九郎一時感慨,只望著紅豆珠串發愣。
那侍從慣見孫九郎如此,倒不大在意。他又接著道:
「大人,宗祠的廂房中還有兩人呢!」
孫九郎將屋中之人一一掃視,已然知曉他所言是誰。
他冷哼一聲,厲色道:
「帶上來!」
一時,只見金兵押著一雙男女而入。他們踉蹌行路,衣衫不整,被金兵一腳踢倒在地。
孫九郎行上前去,蹲了下來,神情中自是輕蔑於嘲笑。
他只道:
「二哥,大嫂,你們居然……真是意想不到,驚喜重重啊!」
只見儀鸞宗姬低埋著頭,領口微微袒露,露出雪白的頸。二郎的腰帶鬆鬆半系,髮髻凌亂。
這般模樣,任誰也知道他們是怎樣的關係了!
謝府眾人見著,不論知情的,或是不知情的,面上皆泛起一絲羞愧。暗地行事,與曝露人前,到底是不同的。
二郎與儀鸞宗姬皆是極好臉面之人,眼下這等,恐怕是二人這一生最不體面的時候。
滿屋的金兵看著他們,直直發笑。又見儀鸞宗姬頗有姿色,此時領口翻開,直勾得他們挪不開眼。
一為貌似領頭的金兵捋了捋絡腮鬍,三兩步跨上前,一把抱起儀鸞宗姬便往內室去。
這般行徑,眾人皆嚇傻了。尤其年輕的小娘子們,無不抱在一處,人人自危。
儀鸞宗姬更是心驚膽戰。她一面高聲叫喊,一面手腳並用地胡亂揮打。那聲音撕心裂肺,好不凄慘!
二郎見此,發狂似的正要往前沖,卻被金兵揮刀一斬,直剁下半條腿。
「啊!」眾人又驚又怕。
偌大的堂屋之中,擠滿了人,尖叫聲此起彼伏,早已分不清是誰了。
只見得二郎倒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氣息漸微。
這樣的場面,孫九郎亦是不曾想到的。他四下看來,只驚得說不出話。還不待他反應,內室又傳來陣陣哀嚎,直教人不忍相聞!
金兵們聞得聲音,卻更是興奮。身上的金銀珠寶,顯然不是所有的戰利品!
他們將目光轉向謝府女眷。那些端莊高貴的夫人,嬌嬌恰恰的小娘子,一個個衣飾華美,生得竟如天仙一般,哪裡是他們尋常能見的?
金兵們正摩拳擦掌,另一領頭的忽而進來。
他身著金人服飾,穿戴比屋中金兵更體面些,身後自有小卒替他捧著珠寶金銀。
只聽他只道:
「都收斂著些,這些女子皆是要抵金錠的。回頭送到王爺那裡,再依戰功,細細與你們分來!」
有的金兵心有不甘,只不斷朝內室瞥幾眼。
那領頭的道:
「你們能跟他比么?他戰功赫赫,便是要個帝姬,王爺也必不會含糊!」
眾金兵一時訕訕。
只見那領頭的又轉向孫九郎:
「孫大人,這許久功夫,人可清點對了?王爺等著回話呢!」
孫九郎這才回神。見了適才那一幕,他心下更是驚慌。
只見他忙賠笑道:
「正清點著,清點著。」
孫九郎一一看來,謝府之人俱在,卻唯獨不見七娘,反是多了個病怏怏的小娘子。看她打扮,卻不像是下人,也不知是哪家的親戚!
他方笑道:
「數是沒錯。」
那領頭的金兵看他一眼,拿出一冊書簿,狐疑道:
「不對吧?」
那書簿,記載了現居汴京的氏族人口。那金人仔細核對一番,倒見出些蹊蹺。
孫九郎說數沒錯,可據被俘的謝府下人卻說,謝家七娘子早前已離家,此刻並未歸來。
那金人首領接著道:
「有位謝七娘子,似乎不在其列?」
孫九郎將手中的紅豆珠串捏了捏緊,額間直冒冷汗,一時不敢輕易答話。
金人首領又掃視一圈,只道:
「你們別怕!我們王爺聽說了,這位謝七娘子入得太學,文章極好,想要請去聊一聊。」
見眾人嚇得不敢言語,他又接著道:
「若你們快些將她交出,本首領回去復命領賞,自然也能為你們安排個好去處。況且,你們俱是亡國之臣,那小娘子若得王爺垂青,你們便日日燒高香吧!哈哈哈!」
這樣的混賬話,謝府眾人從前哪裡聽過?可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深受其辱,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所幸七娘不在汴京,朱夫人心下暗自鬆了一口氣。
只是,若無人可交,誰知金人又會作出甚麼混賬事來?
正一片鴉雀無聲間,忽聞得一柔弱聲音,斷斷續續,似病弱之態。
只聽她道:
「謝氏七娘在此,誰說不在其列?」
眾人聞聲看去,因著適才的推搡打罵,那女子顯得蓬頭垢面的。可細細看來,只見她衣飾清淡,不同俗流,倒確像個才女的模樣。
只是,她膚色蒼白,瘦弱得緊,卻不似傳聞中活潑靈性的謝七娘。
金人雖是不知,可謝府之人無不明白。
那分明是許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