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們見她這般,亦朝那處看去,三人皆猛地一驚。
七娘忙背轉過身,雙手一時扶上心口。她急急趨步,反向而行,至一方大山石后,方才停下。
釀哥哥怎會在此?
兀自思索間,七娘又甩了甩頭。他素愛四處遊歷,此地景緻絕佳,夏來避暑,也不奇怪。
齊嫂子卻是一臉懵。她雙手提滿土貨,左搖右晃,只半跑地跟著七娘她們。
好不容易追上,她直湊在阿珠跟前,便問:
「珠娘子,這是怎麼了?那人瞧著不似歹人,怎的謝小娘子那般心慌?」
阿珠看她一眼,低聲嗔道:
「什麼歹人!那是小娘子的先生!」
齊嫂子這才明白,遂捂著嘴笑道:
「小娘子已及笄了,還怕先生來?」
「不是怕!」阿珠被她問得有些不耐煩。
齊嫂子哪知察言觀色?只要阿珠不發火,她便沒完沒了地接著問。
只聽她又道:
「不是怕,那是什麼?」
阿珠一愣,瞥齊嫂子一眼。夏蟲不可語冰,今日算是見識了。
琳琅見阿珠與齊嫂子湊在一處,不知在說些什麼。
她搖搖頭,只拉了阿珠在一邊,低聲斥道:
「你同她一介村婦,哪有那麼多話來!小娘子正不對勁呢,也不來看看!」
被齊嫂子纏著,阿珠亦覺無奈。
陳釀是七娘的心結,丫頭們明面上雖不提,可長日一處,誰人心下不是明白的呢?
阿珠朝七娘看了看,遂忙撇下齊嫂子,要看她去。
七娘微蹙著眉,自有心事,又怎理會旁人?
方才驀地看見陳釀,她半驚半喜,若在往日,也直湊上去了。今日卻不知為何,驚惶之間,倒不敢上前。
環月在七娘身旁寸步不離地陪著,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行事雖周到,只是向來沒什麼主意,七娘一彆扭,她亦跟著手忙腳亂。
見琳琅與阿珠過來,環月這才舒了口氣。
三個丫頭相視一眼,阿珠遂扯了扯七娘的衣袖,道:
「小娘子,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忽聞得阿珠相喚,七娘微怔,又有哪裡不舒服呢?
默了半晌,她方道:
「心裡。」
丫頭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開解。
齊嫂子見她們湊在一處,似悄聲言語,卻又似一片默然。
想來,是小娘子貪玩,怕先生問功課,故避而不見。只是,那先生看上去年紀輕輕,比謝小娘子長不了幾歲,倒不像是嚴厲不阿的!
怪哉……怪哉……
齊嫂子向前行了幾步,也不敢唐突,只喚道:
「謝小娘子,此處風景好得不得了!不如歇上一歇?晨起時,珠娘子不是說要煮茶吃么?這山泉甜的很,我與你打去!」
說話間,齊嫂子已將土貨放下,擼起袖子,一副要打水的姿態。
丫頭們聽了,心道是個巧宗兒。不論泉水是否清甜,總能令七娘分些神。
琳琅遂好言相勸,道:
「小娘子,齊嫂子所言不錯。咱們本是遊覽來的,驀地敗了興緻,倒不值當了!」
七娘聞聲抬頭,又轉身靠著山石。她緊繃著神情,只朝方才那處偷瞧。
咦?
幾句話的功夫,怎就不見人了?
七娘回過身,只低垂著眉,難掩失落。
從來便是七娘去尋他,去喚他,正因如此,他才會不在意吧!
此番她偏不去了!
可不去……
轉眼不見他身影,也總是意意難平的吧!
七娘拿指尖敲打著山石,節奏有些急躁。忽而,她只將小手攢成拳頭,朝山石上輕輕一捶。
只見她轉頭道:
「齊嫂子,有勞你了!咱們煮茶玩吧!」
三個丫頭面面相覷,皆舒了一口氣。
阿珠忙鋪了竹簟與軟墊,伺候七娘坐。琳琅亦拿出隨身的茶匣子,擺弄起來。
匣子是蜀地慈竹所制,細小精巧,倒也五臟俱全。一應茶盞、茶海、茶匙……皆收納其中,外出攜帶最是便宜。
環月亦打開自汴京帶來的樟木小箱。其間一把紅泥小爐,一個火摺子,角落的錦帕里又包了幾枚煮茶的銀炭。
一切打點畢了,只見齊嫂子提了兩大桶山泉水正來。她咧嘴笑著,做慣了農活,這兩桶水也不大費力。
見她模樣憨厚有趣,阿珠遂打趣道:
「齊嫂子好大的氣力,依我看,比田間黃牛還厲害呢!」
齊嫂子憨笑起來,只當是誇自己。
她方得意道:
「珠娘子別看我是種花的,可干起活來,比男人自不差呢!」
還未說完,齊嫂子一把放下水桶,直向她們幾個攤開手掌。
只見她接著道:
「就看我這一手的老繭,也知幹活多麻利了!」
她又瞅了瞅七娘的手,幾個丫頭的手,撇嘴搖頭道:
「似小娘子們這等細皮嫩肉的,可怎生做事?」
聞得此語,七娘她們手握團扇,皆掩面笑起來。眼看那雙手又粗又笨,也不知有甚麼好得意的?
阿珠捂著肚子,已是前仰後合,笑出淚來。
「不行了!不行了!」她抹一把淚,又直直擺手,「第一回聽聞,七娘子的手,是做事來的!」
齊嫂子見她們笑,自己也跟著賠笑。
她又討好道:
「自然了,我們山野村婦比不得小娘子們。自小養在高門大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琳琅捶了阿珠一下,笑嗔道:
「瞧你把齊嫂子嚇的!人家只當咱們府上的丫頭,皆是你這般咋呼模樣!」
阿珠吐了吐舌頭,又看向齊嫂子,卻依舊止不住笑。
她方道:
「齊嫂子,對不住了!我這人沒規沒矩的,叫你老人家看笑話!」
齊嫂子連連擺手,只道不敢當。
琳琅笑著瞥阿珠一眼,無奈搖搖頭,遂問道:
「說來,齊嫂子哪裡來的水桶?不過咱們幾人吃茶,也要不了這許多。」
齊嫂子朝不遠處指了指。只見茅舍儼然,獨獨一間,像是歸隱之所。
她方道:
「那處住著位老婆婆,平日不大出門,人卻極是和氣。這便是向她借的。」
七娘見那屋舍有趣,一時來了興緻,遂道:
「既是住著人家,午間必有炊煙。咱們別回去了,向她買幾個熟菜,以山石為案幾,過一回『採菊東籬下』的日子,如何?」
琳琅有些為難,低聲向七娘道:
「山野小食,恐不幹凈。」
七娘不以為意:
「一次何妨?」
阿珠亦隨聲附和,環月見七娘樂意,自不說什麼。琳琅無法,也只得依了。
說來,她們從未這般用飯,哪有不好奇的?琳琅也不過是例行一問,她自己又何嘗不願一試。
轉眼間,只見她已拿了銀錢,正吩咐齊嫂子去辦。至於主僕四人,一面吃茶,一面賞景,悠然自得,好不愜意。
齊嫂子自然歡喜應下。
小娘子們吃茶說話,雖銀鈴般地悅耳,可她們言語太過文雅,齊嫂子也聽不大懂,坐在一處,便只管地難受。
況且,琳琅給的銀子只有多的,待買了菜肴,自己還能昧下些,何樂而不為?
方至那處,齊嫂子如方才一般叩門。
待了半晌,開門的卻是一書生模樣的少年。只見他身著竹布直裰,長身玉立,一派俊逸風度卻是難掩。
齊嫂子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這個人,似乎有些眼熟。
只聽他含笑道:
「敢問這位嬸子,可是來尋朱婆婆的?」
齊嫂子直直看著他,忽而憶起,只猛一拍腦門。
可不是方才喂馬吃水,謝小娘子急忙迴避的小郎君么?年紀這般輕,真是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