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鳳英看她這個模樣,心下只道:倒是個會見風使舵的!
她拉著七娘,只道:
「這是今夜宴會的酒令!」
「酒令?」七娘又拿過錦囊來看,「要如何行?」
朱鳳英方道:
「你只將這些詩題句子都記熟了,別臨到頭,又說不出。」
七娘看看她,有看看錦囊。
忽而恍然大悟,她忙道:
「表姐要玩『集唐』?」
朱鳳英得意笑笑:
「還不笨嘛!」
自唐代以來,時人多有詩作。
所謂「集唐」,便是從唐人詩中取四句,湊作絕句。
而這四句,既要貼合詩題、格律得當,又不可出自同一首詩,亦不可為同一作者。
故而,「集唐」之人,不僅要博學多聞,更要巧化詩境,為我所用。
這才是真正為難之處。
七娘一時焦急起來,直挽著朱鳳英的手臂便開始鬧。
「我說你故意整我來!」她撅嘴道,「知我最煩背書,要我自己作詩也便罷了,偏是集唐!表姐也太壞了些!」
見七娘一臉不滿,又急又慌,朱鳳英只望著她不言語。
鬧了半晌,七娘忽回過神。
既是整她,又何必與她說,與她看呢?
想來,表姐要她記得那些詩句,是有意放水?
七娘猛地閉了嘴,只賠笑道:
「表姐,我,才明白過來。」
朱鳳英搖搖頭:
「你呀!腦子裡除了有你那小先生,還有什麼?」
七娘訕訕不語。
朱鳳英接著道:
「我聽阿楷說了,今日他亦邀了你那小先生來。知你怕在他跟前出醜,這才想著幫你一把!誰知,竟平白受這等冤枉!」
七娘扯著嘴角笑了笑,有些慫。
她只挽著朱鳳英道:
「好表姐,還是你念著我。」
朱鳳英抽回手,故作生氣:
「如今知我是好表姐了?」
七娘也不顧臉面,一把抱上朱鳳英,笑道:
「七娘一向知道的。」
朱鳳英給七娘那些詩句,皆是極好用的。雖不至一鳴驚人,在思及不到之時,救急一番,亦不至失了臉面。
天色漸漸暗下來,鄆王府各處早掌了燈。
朱鳳英的宴會設在水榭之上,旁有一大水車,捲起湖水,又自亭檐流下,如落雨一般。
恰在氣悶的夏日,更覺舒爽宜人,清涼無邊。
水榭四周皆掛了琉璃宮燈,飛禽走獸,各得其形。
湖面亦有水燈點點,或成蓮花狀,或成榴花之態,水影掩映,就著月色,叫人不知天上人間。
夫人娘子們紛紛而至,皆是青春好顏色。
她們或是朱鳳英族中姊妹,或是從前閨中手帕交。皆是相仿的年紀,自說說笑笑。
那笑聲極是動聽,順著水流,並著一片歡愉氣氛,又不知要飄向何方。
小郎君們則在水榭的另一頭。
五郎與何斕是一道來的。七娘遙遙看去,見得五哥待五嫂依舊相敬如賓,無微不至。
只是,總這般客客氣氣的,也太疏遠了。
七娘還不及感慨,忽聞得湖上宴樂聲起。
絲竹管弦,編鐘玉罄,就著湖水傳音,只道此曲只因天上有。
鄆王攜著王妃,自橋邊而來。
朱鳳英換了件更正式些的衣衫,因是私宴,倒不必著釵鈿禮衣。
只見她廣袖飄飛,貴麗明艷,霎時宛若謫仙。
都道鄆王是汴京城中貌若潘安的人物,今日看來,鄆王妃又如何比不得西子玉環之貌?
座中皆道,汴京第一才子與汴京第一才女,果真絕配。
鄆王夫婦淺笑嫣然,只向座中賓客舉杯祝酒。
夫婦二人年紀輕,也沒什麼架子。少了禮法拘束,眾人自樂得隨性。
七娘挨著朱鳳英落座,悄聲道:
「表姐的宴會,果真不同俗流。」
朱鳳英得意笑笑,也不客氣,只道:
「自然了!」
一旁的鄆王正飲酒,見她這般不自謙,忽嗆了兩聲。
朱鳳英一連好幾日,臨帖子熬晚了。眼前的一切,還多是鄆王安排的呢!
七娘偏頭看一眼,掩面笑起來:
「楷兄,有異議?」
還不待鄆王言語,朱鳳英便轉頭看過去,直盯著他。
鄆王放下酒盞,順了順氣,只賠笑道:
「沒有,沒有。」
鄆王哪敢不順著她?朱鳳英一向要強些,眾人面前,怎能拂她的臉面?
朱鳳英抿嘴笑了笑,算他識趣!
七娘湊上朱鳳英耳邊,輕聲道:
「看來,楷兄待表姐,果然極真心。」
聞著這話,朱鳳英耳根子直有些紅。到底是新嫁娘,總歸有些羞的。
她坐直了身子,平視前方,只道:
「我自是得了真心。也不知你的真心,何時能換得一份!」
七娘順著她的目光隔簾望去,對面水榭上,陳釀早已落座。
他正舉杯,與魏林他們幾個吃酒,說說笑笑的,也不朝這邊看。
七娘有些失落,遂顧左右而言他。
她只道:
「怎的還邀了魏林他們?表姐也不怕被認出!敢是忘了馮嬰這號人物?」
朱鳳英早知她有顧慮,遂道:
「那樣遠,又隔著帘子呢!誰能瞧見誰?」
七娘點點頭。
朱鳳英又笑道:
「看你無聊,不如,咱們將酒令行來?」
「也好。」七娘道,「只是,表姐只說集唐,卻並未講如何行令。」
朱鳳英輕捶她一下:
「於詩文之事上,不論大小,我可從未做假的。今日為你,泄了『集唐』二字,已是底線,你還待怎的?」
七娘拉著她搖了搖:
「好表姐,是我說錯話。你放心,絕不丟你的臉。那些句子,我已爛熟了!」
朱鳳英無奈笑笑。還從未見七娘背書這般快過!
她倒也見怪不怪。
為著對面那人,七娘太學也闖了,山賊也遇過了。如今,不過背詩快些,簡直不值一提。
一時,四下又張羅著行酒令之事。
眾人聽聞集唐二字,已嚇退一半。那麼些詩句,信手拈來,絕非易事。
還當今日宴會少了繁文縟節,便能安心吃酒。
看來,這汴京第一才子與汴京第一才女的宴會,還真是毫不輕鬆啊!
鄆王與朱鳳英早料著如此。
二人皆是才華橫溢,又不愛藏著掖著,故作謙遜。
這個酒令,他們自己樂得快活也就是了,又哪裡理會旁人?
也不知座下誰在起鬨。
只聽道:
「嘗聞鄆王與王妃殿下,才學冠絕汴京,不如先作一首,旁人亦好效仿。」
這樣的事,夫婦二人自不推辭。
七娘只無奈扶額,托腮望著他們。
表姐還說替她揚名,在釀哥哥跟前長臉呢!
原來,是這二人技癢難耐,想著炫才。
鄆王遂抽出一張花箋,詩題為「流水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