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衫丫頭一怔,轉而又垂下頭去。
她訕訕道:
「娘子忘了?前些日子不是想著說么,可謝娘子像是極忙,總不在家。連面也不曾見上!」
瘦高丫頭附和道:
「是了,釧兒姐姐說,待謝娘子回來,便同她講。可眼下,已許多日了。」
卞大娘子嘆了一聲,又低下頭去。
也是了,她這等身份,謝菱怕是避之不及,又如何會有空聽她言語?
上回在皎槐亭上,她也瞧出來了。自秦氏說出卞大娘子從前之事,謝菱的態度便冷淡了許多。
可此番,是謝菱說要添用度。怎的添來添去,倒不如從前了?
思索間,只見釧兒正打了帘子進來。
她一面進屋,一面含笑,道:
「卞娘子,我們娘子近來初學理事,成日腳不沾地的。一時顧及不到這裡,特遣我來看看。」
卞大娘子見她來,驀地一愣,慣了的起身相迎。釧兒到底是正房娘子的大丫頭,也算是貴步臨賤地了。
「釧娘子快坐!」卞大娘子笑道。
釧兒亦笑笑,帶著股居高臨下的氣勢,只做一番推辭。
她四下掃視一番,忽見著案上清粥素菜。
半棵夾生的萵筍葉子,散在碗中。竹筷胡亂擺在一旁,調羹隨意插在清粥里。盞兒四周,漸出些零星的粥水。
釧兒作出一副驚訝神情,心中卻暗自發笑。
她遂道:
「呀!這是何物?卞娘子吃這個?」
屋中之人聞言,皆面面相覷,一時失笑。
卞大娘子心下戚戚,只弱聲道:
「想是婆子們錯送的。」
釧兒見她怯生生的,倒故意作出打抱不平的姿態來。
她撇撇嘴,眉眼一瞪,道:
「這些婆子,越發不會辦差事了!叫謝娘子知曉,看不扒了她們的皮!才說些給卞娘子添用度呢,怎的這般不上心?」
卞大娘子垂眸不語。
釧兒看她一眼,接著道:
「卞娘子放心,待我們娘子回來,我立刻同她講。也叫那些狗仗人勢的看看,此間是誰做主!」
她言語間,加重了「狗仗人勢」一詞。一屋子的丫頭,連同著卞大娘子,聽來只覺不是滋味。
這是說她仗趙廷蘭的勢么?
釧兒默了一陣,笑道:
「我們娘子說了,此前在皎槐亭上,原不是故意冷落卞娘子的。只是驟然聽聞,一時反應不及。」
「謝娘子還說,」釧兒又道,「既入了魯國公府,今後便是一家人。那些難聽的話,卻是不必理會的。日後跟著謝娘子,學些世家氣度,也就是了。旁人又能說什麼?」
卞大娘子見她口齒伶俐,只點頭道:
「謝娘子說的很是,勞她費心了。成日里忙不完的事,還要為我耗費精神。」
釧兒笑笑道:
「這便是你客氣了。娘子既是謝娘子房裡人,不仰仗著她,又仰仗誰呢?」
她四周看看,忽壓低了聲音,似是耳語。
只見她傾身向前,道:
「也不是我說嘴,咱們家蘭郎君是什麼樣的人,娘子也不是不知!他性子還不定呢,你能靠他什麼?」
提起趙廷蘭,卞大娘子忽掩面笑起來。她自是風月場上慣見的,迎來送往,哪裡在意這個?
況且,她與趙廷蘭,不過是生意。
釧兒審視著她的神色,心中滿是不屑。
下賤坯子!提起小郎君,便這副春心蕩漾之態。難怪是從那般地方出來的人!
她只道:
「卞娘子別不信!他明日又要出趟遠門。那邊無人管束,若遇著個小娘子、大娘子,誰知又做出什麼荒唐事?」
卞大娘子一愣。
他許多日不來,她這裡也沒趙廷蘭的消息。驟然聞著,便是要出遠門了。
「是去往何處?去幾日呢?」卞大娘子隨口問來。
釧兒心道:賤妾就是賤妾,還問去何處,難不成還叫你跟著么?
她訕訕笑道:
「蘭郎君自是只同謝娘子講,我哪裡曉得?」
卞大娘子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這丫頭還防著她呢!
她只附和:
「是了,自然該如此的。」
釧兒得意笑笑,又掃了一眼四周,喚了個跟自己的小丫頭至跟前。
她只道:
「快!將這些飯菜撤了,教廚房重新做過,快些送來!」
卞大娘子受寵若驚,一時有些惶恐。
她看了眼天色,只道:
「時辰已晚,不若算了吧?」
「這可不行!」釧兒義正言辭,「便是睡著了也得起來做!縱容一回,難免不會有第二遭。」
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可若非調包,廚房做的,本是精緻飯菜。驟然要重做,這筆賬,豈非盡算在卞大娘子頭上?豈非正應了她輕狂的名聲?
而這些,卞大娘子是被蒙在鼓裡的。
她只當下人們有心剋扣,哪知其間,原是謝菱的籌謀!
釧兒接著道:
「我們娘子是掛心卞娘子的。有什麼不順遂,只管與謝娘子說!」
卞大娘子自打被賣入墜花樓,還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般言語。
她每日見的,要麼,是男人的花言巧語;要麼,是女人的爭風吃醋。
縱然後有五郎,可終究成了段過眼雲煙,回首惘然的事。
驟然聽釧兒言語,卞大娘子很是激動。她心下只道:不想謝娘子竟是個面冷心熱之人。
她輕輕蹲身,只將一腔感念,全集在這個萬福之上。
釧兒憋笑,滿心得意,正裝得興起。
她衣袖一揮,道:
「伺候卞娘子的婆子呢?還不來領罰?」
兩個婆子已在外頭侯了半晌。聽著釧兒喚,她們忙趨步進來。
只見二人身著深色衫子,神色惶恐,一味地不敢抬頭。
釧兒也不啰嗦,直厲聲道:
「再敢有今日之事,謝娘子跟前,你們可自己想好如何回話!」
「是是是,再不敢了!念在初犯,饒了咱們這一遭吧!」兩個婆子齊聲道。
「可是初犯?」釧兒轉頭問她。
卞大娘子見二位婆子已上了歲數。想來,一時糊塗也是有的,倒也可憐。
她遂道:
「是頭一回。」
釧兒心頭暗笑:此前已許多回了。這個卞大娘子,還真是能委曲求全。看來,用這個法子對付她,也算是打蛇打七寸!
她既已開口,釧兒假意訓了幾句,便也作罷。
當夜,精緻飯食果然送來了。
卞大娘子長長舒出一口氣,很是安心,只當從此便有好日子過了。
誰知,時至次日,送來的飯食較清粥小菜亦不如。
竟是兩三個蒸番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