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送走七娘的丫頭,謝菱便於妝台前對鏡拈花。
趙廷蘭歪在榻上看著她,昨夜的睡意還未全消。
他打了個呵欠,道:
「真是春眠不覺曉,如今越發貪睡了。」
謝菱自鏡中看他,笑道:
「怎麼,今日開封府那裡無事?」
「昨日熬得晚些,今日遲些去,倒也無妨。」他道。
趙廷蘭遂翻身下榻,行至謝菱身旁。他一手攔著她的香肩,一面傾身,於妝台上替她挑花。
謝菱一把打下他的手,只轉過頭,滿含深意地笑著看他。
她道:
「聞聽七姐姐邀約,你不會是想同去吧?」
趙廷蘭一愣,轉而哈哈大笑。
他傾身摟著謝菱的腰,只笑道:
「你吃醋了?」
「呸!」謝菱瞥他一眼,「我吃什麼醋?只怕西廂房的那位不依!」
這是說卞大娘子了。
趙廷蘭笑了笑,隨手拾起一枝月季絹花,替她簪上。
他耳語道:
「弱水三千,我只守著你。」
謝菱掩面一笑,羞紅臉別過頭去。
也是,七姐姐何等人物,豈能看上趙廷蘭?當真是自己多思了。
至於卞大娘子,那就更不提了。
自與謝菱成婚,趙廷蘭便沒去過卞大娘子房中。老魯國公夫人尤其高興,家裡人都道,眼看著是改好了。
謝菱遂道:
「姑且信你一回,若敢騙我,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趙廷蘭只將她摟得更緊,親昵道:
「你有什麼手段,只管使出來。為夫還受不得么?」
謝菱一怔,面色更是緋紅。
她驀地起身,又輕輕捶了趙廷蘭一下,嗔道:
「光天化日的,這般不正經!」
說罷,謝菱便轉身出門。
趙廷蘭忽喚住她:
「對了,海棠林旁,我新開了個玉蘭林。你今日去,正好替我看看,可有什麼需改動之處?」
謝菱回身,笑道:
「知道了,趙大財主!」
趙廷蘭亦笑了笑,遂親自送她上馬車。
做了國公府的長孫媳,謝菱的氣派自然不同以往。
魯國公府雖非權閥之家,到底也算得個皇親國戚,總比從前的謝府庶女體面。
嫁做人婦這些時日,謝菱也養得些夫人架子。
她年紀雖幼,可行事作風,卻比七娘老成許多。
方至海棠林,瞧上去與去年倒別無二致。海棠嬌紅一片,無不惹人又憐又愛。
又見遊人甚眾,門庭若市,盡置身花海之中,只管的嬉戲熱鬧。
七娘早便到了,正坐在亭上吃茶。還是去年那座亭子,還是一般的海棠酥。
她拈了一塊來嘗,只覺食之無味,終是比不上去年的。
「七姐姐!」謝菱上亭喚道。
七娘回身,只見謝菱已梳婦人髮髻。雲鬢堆鴉,一支點翠卧鳳斜插髻上。
她身著雪青折枝牡丹紋吳羅褙子,下系一條蔥白留仙裙,灑金圍裳輕盈飄逸,比之從前,更得風韻二字。
七娘驚了驚,一時直有些認不出。
謝菱亦打量著七娘,頭一回,以已婚婦人的眼光看她。
七娘倒沒什麼不同。
只見她挽了個宜春髻子,戴了她最喜愛的一對多寶玳瑁梳。一件嫣色月影綃長衫兒,恰掩著十二破彩雲裙。
還是從前那個明麗非常,氣度清貴的小娘子啊!
只聽她道:
「菱兒瞧著,與往日不同了。」
謝菱低頭笑了笑,迎上前去,只道:
「七姐姐說笑了,不過是去了別家,寄人籬下罷了!」
這是謝菱的謙辭了。她身為長房長孫媳,哪裡就寄人籬下了呢?
真寄人籬下的,那是許道萍!
七娘遂笑道:
「菱兒慣愛妄自菲薄的。說來,那趙廷蘭待你如何?可曾欺負你來?」
謝菱掩面輕笑,自有一番女兒家的嬌羞。
「七姐姐,」謝菱道,「他雖浪蕩,待我卻是極好的。要說欺負,有姐姐撐腰,他不敢的!」
「我?」七娘一愣。
謝菱點點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上回在簇錦坊,可不是七姐姐厲色攔著他么?」
七娘這才憶起簇錦坊之事。
她指著謝菱,笑道:
「好哇菱兒,你如今也學會打趣人了!敢是被他帶的不正經了?」
「七姐姐!」謝菱有些微惱模樣。
七娘不再逗她,又問:
「魯國公府的人,可是好相與的?」
謝菱一一算來,方道:
「婆婆慈祥,是極好的人,自不必說。」
七娘點點頭,魯國公夫人人品貴重,言語溫和,她也是知的。
謝菱又道:
「還有二位嬸母,見我年輕,多有教導提攜,自是我的福氣。」
呂氏與秦氏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謝菱心中清楚便是,也犯不上與七娘說這個。
七娘又一番點頭。
她看了看謝菱,一時有些猶疑,待默了半晌,方道:
「聽聞,趙廷蘭還有位侍妾?」
趙廷蘭未娶妻先納妾,是汴京城人盡皆知的。七姐姐怎麼驟然問起這個?
謝菱遂道:
「是有一位,她娘家姓卞。」
「你可見過了?」七娘問。
謝菱點頭:
「見過一兩回,卻並不大來往。」
謝菱身為主母,自然有教導妾氏之責,怎會不大來往呢?
七娘不解:
「這是何緣故?」
卞大娘子曾經為妓之事,是為家醜,謝菱自不會與七娘言及半分。
她方道:
「那位卞大娘子,似乎性子冷淡,不大理人的。」
七娘低頭,思索片時。
卞大娘子可不像性子冷淡之人!便是如今思及,七娘還記得她那雙媚態流波的鳳眼。
「趙廷蘭待她如何?」七娘問。
才說罷,她忽覺不妥,又補了一句:
「她可曾給菱兒氣受?」
謝菱搖頭笑笑:
「不過一個侍妾,她能給我什麼氣受?姐姐多慮了。」
七娘點點頭,又道:
「那菱兒,打算如何待她?」
問及此處,謝菱也覺出些不尋常來。七姐姐怎對一位陌生侍妾如此好奇?
她狐疑地看了七娘幾眼,遂含笑道:
「她不愛與人往來,由著她也就是了。左右,她安安分分的,我又操什麼心來?不過多一雙碗筷,多一分例銀罷了!」
確也是這個理。
話及此處,七娘才真正安了心。
既然卞大娘子生計無憂,五哥也總該放下心來。
姐妹二人遂閑話一陣,又往玉蘭林遊玩一番。
五哥所託之事已畢,七娘倒也恣意地欣賞起這一片春景春色。
可謝菱的心思,一向深重些。
她回到魯國公府,想起七娘的樣子,越發覺得不對。
思索良久,終是不得,謝菱遂喚了釧兒來。
只聽她低聲道:
「你去查一查西廂房的卞大娘子。記住,瞞著廷蘭!」
釧兒會意,欠身行禮,便也去了,一刻也不敢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