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七娘,那丫頭便滿臉的不快:
「只是叫她房裡的丫頭收下了,卻並未說什麼。還與我甩臉子呢!」
蔡雲衡笑了笑:
「那有什麼?她一位正正經經的世家小娘子,還需對你和顏悅色不成?」
「話不是這般說的。」那丫頭有些訕訕,只撇嘴道,「好歹我也是小娘子的貼身丫頭,看在小娘子的面上,也總該和和氣氣啊!」
蔡雲衡起身至妝台前,一面挑著首飾,一面道:
「七娘任性慣了,在她跟前,我又有什麼臉面?」
「況且,」蔡雲衡頓了頓,接著道,「我已言明要搶她心尖之人,若還能有好臉色,那便不是她謝七娘了!」
那丫頭有些不解,只問道:
「既是如此,不與她下帖子也就是了。左右兩相清凈,各人干各人的,誰也不礙著誰。」
蔡雲衡搖搖頭,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丫頭的頭。
她方笑道:
「這是什麼道理!我蔡氏女兒,豈是那等捻酸之輩?」
那丫頭只愣然地望著蔡雲衡。
蔡雲衡又道:
「我慕陳先生風流才情,是一碼事;喜謝七娘的性子,欲與之做個君子之交,又是另一碼事。豈可混為一談?」
那丫頭遂點點頭,雖不甚明白,可聽小娘子的也總沒錯處。
說來,生於如此權貴之家,有這等爽利性子,著實難得。
尋常富貴之家,因著權利雙盛,難免遭小人妒忌覬覦。故而,心思不得不深重一分,遇人亦不得不多一分防備。
似蔡雲衡這般的,坦然隨性,卻與她蔡氏門風大相庭徑。
於七娘這裡,她又如何不明白蔡雲衡的為人?只是思及陳釀,她心中總也不是滋味。
只見七娘雙手握著蔡府送來的帖子,神情渙散,猶豫不決。
阿珠正進來添茶,見著七娘呆愣愣的模樣,只笑道:
「舉著這帖子看了半日,小娘子究竟去是不去?」
七娘搖了搖頭,一時也沒個決斷:
「想來,許多小娘子皆會去的。我若不去,是否落了刻意?」
一旁的琳琅聞著,只道:
「大夫人說了,咱們與蔡府,確是不必交往過密。只是,世家間的體面,也總是要的。小娘子若真不願去,備份禮也就是了。倒不是什麼大事。」
「我瞧著,小娘子並非不願去。」阿珠轉而笑道,「上回蔡三娘子於五木觀受傷,咱們小娘子不是還特意去看過一回么?」
七娘看了看她們幾個,只噘嘴道:
「今時不同往日!」
環月正打理香爐。她一面去下玉釵撥火,一面笑道:
「咱們七娘子,何時變得這般扭扭捏捏起來?」
聞聽此語,屋中之人皆笑了起來。
這原本是打趣七娘任性胡鬧,誰知於七娘而言,卻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謝七娘何時這般優柔寡斷起來?
蔡雲衡要爭,是她的事。而如何待蔡雲衡,是七娘自己的事。
從來君子之交淡如水,釀哥哥說過,做人行事,但求一句問心無愧。
蔡雲衡既仰慕釀哥哥,那是說釀哥哥好。
蓼蓼的釀哥哥就是很好啊!
自己又胡亂生什麼氣來?
七娘定了定神色,又看了看那帖子,只向屋中人笑道:
「去!為何不去?蔡雲衡這人,是極有意思的,與我的性子也算契合。她的生辰,我自當去賀一賀的!」
一時,屋中三個丫頭只面面相覷。
這小娘子變得也太快了些吧!方才還滿面猶疑,如今卻似豁然開朗。
這些小娘子們,是越發看不透了!
七娘的決定一下,她的院子里自然也忙碌了起來。
又是備著七娘參加宴會的衣裙,又是備著給蔡三娘子的賀禮,忙忙碌碌,不可開交。
蔡三娘子也是真隨性。照理說,既送了帖子至謝府,好歹也應捎上謝菱。
可謝府之中,她唯請了七娘一人。
不過,小娘子起頭的宴會,多有任性之處,倒並不會有人於此事上多做文章。又不是朝臣的正經宴席,自然沒那麼要緊。
只是,七娘這裡一熱鬧,事情不免就傳到了謝菱這裡。
前日,趙廷蘭託人送了好些珠釵金銀來,說是感謝。謝菱也不推辭,只照單全收。
原是趙廷蘭的海棠林之故。
春日海棠落了,秋海棠卻一片繁盛,遊客絡繹不絕,自然賺得盆滿缽滿。
謝菱正悉心點算著這些首飾,不是露出一抹笑來。、
卻是身旁的丫頭釧兒,面帶不平之色,只抱怨道:
「小娘子還有心思看這些物件呢!七娘子院里,如今可熱鬧呢!」
謝菱頓了頓,轉而又笑道:
「那有什麼?七姐姐的院子,一向是熱鬧的。」
釧兒嘆了口氣,又道:
「我聞著也來氣!那蔡三娘子的生辰,只邀了七娘子,卻絲毫不提八娘子,哪有這樣的禮數?」
謝菱放下那些珠釵,只笑了笑:
「蔡三娘子與七姐姐同歷五木觀之事,也算得生死之交。她與我素不相識,也沒什麼交情,又為何邀我去?」
「話是如此說,」釧兒依舊有些憤憤,「可旁人瞧著,總是不大體面的。」
謝菱看了看她,忽低聲道:
「不體面之事多了,若事事皆認真計較,咱們還活不活了?」
「況且,」謝菱忽垂下眸子,「我本就是個不體面的人!」
即使身為朱門貴女,庶出的身份,也總是不體面的。
何況,又攤上那樣一位生母,偏還被逼致死。如此種種,哪有什麼體面呢?
「小娘子,」釧兒一時失言,亦跟著難過起來,「我並非此意的。」
謝菱點了點頭:
「我明白,你是個忠心的,不過是為我不平。只是,這本是蔡三娘子下的帖子,也不與七姐姐相干,你有生的哪門子的怨氣?」
謝菱此話在理。釧兒也不過是一腔抱怨沒處撒,胡亂怨怪。
可謝菱卻是無比清明的。
她看了看案頭那些珠釵翠縷,只道:
「不去也好。蔡府之人,還是少結交的好。」
釧兒見謝菱自有主張,遂不再說那些話,只打趣道:
「是,小娘子如今有了趙小郎君,什麼也不在意了!守著這些銀錢,只管快活也就是了,何必管那些俗事?」
謝菱輕輕憋笑,只搖了搖頭。這丫頭,膽子也越發大了。
時至蔡雲衡生辰,已近初冬時節了,汴京城亦早早落下夜幕。
七娘院中早已備好車馬、賀禮,只待七娘梳洗打扮畢了,方能往蔡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