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釀一瞬僵住了神情。紹玉如此突如其來的發問,只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陳釀看向他,見他一臉正色,默了半晌,方道:
「王小郎君,為何如此問?」
紹玉亦看著他。
見陳釀不答,反是發問,紹玉頓了頓,又道:
「七娘此番,是為著陳二哥而來。」
「知道。」陳釀輕點一下頭。
「聽她說,陳二哥沒封與謝伯伯的書信,皆問候於她?」紹玉接著問。
陳釀怔了怔,七娘如何知曉?
「不錯。」他應聲,卻是一臉淡然神色。
想來,七娘一向古靈精怪,若想知曉,總有她自己的法子。
聞及此處,紹玉深吸一口氣:
「既如此,我替七娘問一句。如今,陳二哥究竟心屬何人呢?」
陳釀垂下眸子,忽而不語。
紹玉軒眉看向他,接著道:
「是七娘,或是許娘子?」
陳釀的神情,霎時不易察覺地一閃。
眼前的王紹玉,竟然連許道萍的事也知曉。看來,不論何事,七娘從不曾瞞他。
陳釀飲一盞酒,只道:
「王小郎君是替蓼蓼問,還是替自己問?」
紹玉一瞬愣住。
他緩了緩氣息,方道:
「既是替七娘問,亦是替自己問。」
「願聞其詳。」陳釀道。
紹玉嘆了口氣,抬眼望著不遠處的七娘,遂道:
「我有些怕!」
他頓了頓,又道:
「自五木觀一事,汴京府尹驟然辭官,孫家九郎自外歸來。以陳二哥的才智,怕是早已算出前因後果吧?」
陳釀點了點頭,一時心下有些沉重。
紹玉接著道:
「陳二哥也明白,眼下的王、謝二府,到底與從前不同了。我怕終有一日,我護不得她。」
朝堂之上,風雲詭變,日後之事確是難說。
「故而,不論為七娘,或是自己,我都是要問一問陳二哥的。」紹玉直直看著陳釀。
陳釀卻看向七娘。
她如今滿心天真,似乎正與蔡雲衡鬥氣拌嘴。
陳釀輕笑了一下,方道:
「於理於義,我皆不會至她不顧的。我欠她的,自會護她一世周全。」
於理,他是她唯一的先生;於義,陳釀受謝詵提拔,自然是有知遇之恩。
可於情呢?
紹玉還未曾問出口,卻見七娘氣沖沖地過來,蔡雲衡只跟在後邊追。
只聽七娘噘嘴道:
「釀哥哥、三郎,我想要回去了!」
蔡雲衡看著七娘笑了笑,又朝陳釀行一萬福:
「嘗聞陳先生才學頗高。我本是來請教的,太學生們既已走了,可否勞煩先生指點一二?」
還不待陳釀言語,卻是七娘急了。
她只趨步至陳釀身邊,道:
「釀哥哥是我的先生,不許你勞煩!」
蔡雲衡亦跟著行過來,只軒眉道:
「我與你先生說話呢!你插什麼嘴?」
看著二人拌嘴,陳釀與紹玉只無奈扶額。他們相視一眼,遂齊齊起身。
陳釀只道:
「蓼蓼可是乏了?」
七娘白了蔡雲衡一眼,又朝著陳釀點了點頭。
陳釀搖頭笑了笑:
「我送你下山回府吧!」
「陳先生!」蔡雲衡忽喚道,神情里倒有些不平的委屈。
「蔡小娘子,」陳釀作揖道,「在下才疏學淺,實在沒什麼好指教的。況且,蓼蓼乏了,在下要送她回去,還請蔡小娘子自便。」
說罷,陳釀只帶著七娘,轉身下山去。
七娘心中得意,朝蔡雲衡做了個鬼臉,又向紹玉道:
「三郎,我先去了,你自己回吧!」
一時,一眾丫頭僕從,只趕著馬車,遠遠地跟著七娘與陳釀。
下山路上,滿樹茱萸落了一地,星星點點的嬌紅,直叫人不認踩踏。
七娘蹲下拾起幾顆,捧在手心,邊走邊玩弄起來。
到底是孩童心性,前一瞬才與人鬥嘴賭氣,這會子卻為幾顆茱萸不亦樂乎。
「釀哥哥,」七娘忽將茱萸捧至陳釀眼前,只笑道,「這茱萸的模樣,是頂像紅豆的呢!」
陳釀含笑低頭:
「是啊,皆是相思之物。」
七娘轉而一笑,忽將那把茱萸握在掌中,又喚阿珠取了個絹戴裝著。
陳釀笑著搖了搖頭,只道:
「手伸過來。」
七娘一愣,抬起頭莫名地望著他。雖不知他是何意,她卻還是聽話地攤開雙手,直舉到陳釀眼前。
陳釀也不言語,只自袖口掏出一方素絹帕,忽替她擦起手來。
七娘方才拾過茱萸,這雙小手沾了些灰。陳釀細細替她擦來,又為她的淘氣發笑。
「手放低些。」他柔聲道。
七娘只覺那聲音煞是動聽,一時迷醉,只偏頭望著他。
「你望著我作甚?」陳釀笑道,卻依舊仔細替她擦手。
七娘聞聲,像個被捉贓的賊。
她低下頭,一時心慌,指尖忽輕輕一顫。陳釀一愣,心下亦跟著微顫,似漏下一拍。
這雙小手,白皙掀長,十指不沾陽春水,竟養得如白玉一般。
陳釀頓了頓,又收起絲絹,只負手正色道:
「好了,今後可不許再淘氣!」
七娘亦收回手,只背在身後,咬唇道:
「知道了。」
二人又朝山下行去。天朗氣清,如此行在山間,倒也是愜意舒心之舉。
七娘深吸一口氣,秋來果是好時節啊!
復行了幾步,陳釀轉頭看她,又道:
「適才,蓼蓼似乎問過些話,我還不曾答你。」
七娘微怔,是離草之事。
她秉著呼吸,忽停下腳步,只直直望向陳釀。
「離草……」陳釀沉吟片時,「便是分別之意。」
七娘漸漸垂下眸子。
言及此處,雖聽不出陳釀話中情緒,可七娘也明白,不論何種分離,皆應是不大好受的吧!
她只輕聲道:
「釀哥哥,是為著蓼蓼么?」
陳釀低頭望著她。
只見七娘微蹙著眉,滿臉的委屈與抱歉。她攢著雙手,掌心已滲出冷汗。
「蓼蓼,」陳釀柔聲道,「這是釀哥哥自己的決斷,你不必如此。」
七娘依舊低著頭,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
陳釀見她如此,到底有些不忍,又道:
「蓼蓼只需記得,不論何時,釀哥哥皆不會丟下你不管。上回遇著山賊如此,日後亦會如此。」
七娘深深凝視著他。這般坦誠相待,到底是從前不曾有的。
只是,他雖如此說,驀然兩相輕離別,心中終究是會意意難平的吧!
況且,前日之事,他還毫不知情呢!
七娘本還存著私心,許姐姐的事,或許該瞞上一瞞。
可眼下的境況,以自己的私心對他的誠心,是否落了小人行徑?
那許姐姐的事,究竟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