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天剛見白,謝府門前還留著昨夜的殘霜。
只見一男子裹著棉衣,風帽殘破而不體面。他弓著腰,抄著手,在府門前不停徘徊。
經了從前謝芝的事,門房再不敢隨意奚落這些人,指不定便是什麼大人物呢!
新來的門房小跑著上去,先上下打量一番,遂拍了拍他的肩:
「小哥在此處遊盪作甚?此是謝府門前,若非尋人,還是遠些吧!」
那人抬起頭來,著實嚇人一跳。
他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卻骨瘦如柴。面容已癟下去,唯一雙眼睛,直鼓了出來。
他抬頭齜牙笑道:
「勞煩小哥通傳一聲,是實在親戚。」
另一位門房亦過來,低聲沖新來的門房耳語:
「這副模樣,小心貴人們發火!」
新來的門房道:
「可聽過從前大娘子之事?是不是親戚的,裡面人自有決斷,咱們通報一聲,也算是兩不得罪。」
說罷,他們又問道:
「小哥可報上姓名?我等與裡邊通傳。」
落魄男子連忙作揖:
「謝過了,謝過了!便說姓顧,是謝府的表親呢!」
表親?門房一聽,似乎有些來頭,再不耽擱,只往裡邊通傳。
自朱夫人被謝詵罷了管家之權,自然是周夫人接著管。她心中得意,便時長邀著娘子們吃茶,自作一番籠絡。
這日,七娘、謝菱、何斕、錢氏皆在,只見周管事家的匆匆進來,神情閃爍,只一副欲語不語的模樣。
她夫家與周夫人同姓,也算拐著彎的親戚,故而如今很是得臉。
周夫人吃一口茶,只道:
「小娘子們與新婦面前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還是府中的老人呢!」
周嫂子看了一眼謝菱,只頻頻稱是。周夫人心道,原是與謝菱有關。一個庶女的體面,倒不必刻意顧及。
她遂道:
「在座皆是家裡人,有事你便說來。」
周嫂子會意,行了一禮,只道:
「是顧家來人了,說是……是……八娘子的表兄。」
何斕正欲飲茶,忽聞此語,手猛地一顫,只將茶灑在了案几上。
四下安靜,眾人皆朝她看來。
何斕緩了緩神情,淺笑道:
「茶太滿了些。」
謝菱蹙了蹙眉,只見她忽地拍案而起,不必想也知是顧顯了!
她厲聲道:
「周嫂子糊塗了?他是我哪門子的表兄?我母親為汴京朱氏,哪來個姓顧的表兄?」
顧顯那人,七娘是聽過的。
聞說是個遊手好閒,吸血螞蟥一般的人物。從前來謝府時,便惹得人人厭棄,難怪謝菱這等生氣。
況且顧姨娘已死,這樣的親戚,實在不必再來往。
周夫人看了謝菱一眼,只試探道:
「到底是顧姨娘的侄子,這樣,是否不大好?」
謝菱氣得說不出話,七娘方行至她身旁,一面摟著一面道:
「二嬸母亦糊塗了么?」
七娘心底是明白的。母親失了管家之權,雖是因著五郎的婚事,這明裡暗裡,也是婆婆與父親的意思。
可其中,豈能少了周夫人的事?若非她來來回回地挑撥,父母之間何至於誤會極深?
故而,她心中難免不平。只是尊周夫人是長輩,不好發作。
如今她卻又想著作踐菱兒,斷斷使不得的!
七娘又向周嫂子道:
「還不打發了去!」
「這……」周嫂子一臉猶疑,只望著周夫人。
周夫人看了看七娘,只見她鼓著腮幫,頗是生氣。這個小丫頭,向來無法無天,早該整治了!
奈何她頗得老夫人喜歡,倒不好用強。
周夫人只笑道:
「小娘子們莫急,好歹也先問清楚。若真有正經事,卻也不能放任不管啊!咱們家大業大的,可不最怕那些閑話么?」
周夫人轉而又向周嫂子道:
「如今人在何處?」
周嫂子見小娘子們急色,聲音更低了些:
「小的也知小娘子們忌諱,遂安置在外院的茶房了,並不在正經的待客廳堂。」
謝菱一聲冷笑,瞥周嫂子一眼,方道:
「憑他也配?他能有什麼正事,不過是要錢!我告訴你,若敢與他一厘一毫,我定然不依!」
周嫂子驀地被一通搶白,只得訕訕笑道:
「小娘子這話說的,還真不是要錢。」
謝菱與七娘面面相覷,很是驚訝。
顧顯這人,也沒什麼大膽量。左右,不過是賭輸了沒錢還,逛窯子沒錢使,莫非還能惹上更大的事?
倒是何斕雙手緊握,已然滲出汗來。她愁眉緊鎖,心下跳得極快,卻是不敢言語。
周嫂子倒沒注意她,又接著道:
「他說,咱們府上強娶了他未過門的媳婦,要往衙門告去!問……問私了……還是公了……」
初時,周夫人也只當是賭輸了要錢。她想著顧姨娘已死,顧家恰好來人,倒能讓儀鸞宗姬露些破綻。
可突來的言語,卻更叫她好奇:
「這是什麼話?」
周嫂子只搖頭:
「小人也問過,他偏是不說。只道此事事關重大,要待個能做主的人,方可盡數告知。」
這些話聽上去極是荒唐,謝菱只道:
「周嫂子就這般信他?賭錢的人,什麼話不能信口胡說?依我看,只管趕出去!餓死也好,凍死也罷,大家清凈!」
七娘一直立在謝菱身旁,不停安撫。余光中,似見著何斕臉色越發難看,身子亦瑟瑟發抖,已然有些喘不過氣的模樣。
「五嫂,你怎麼了?」七娘輕聲喚,一面擔心地望著她。
眾人這才注意到,她臉色一片煞白。
七娘與謝菱對視一眼,忙過去陪著,生怕她出什麼事。
「初一快去請大夫?」七娘忙道。
何斕似受了驚嚇,猛地搖了搖頭。初一正待去,忽而又不敢動了。
七娘怒視著周夫人,又向周嫂子生氣道:
「你嚇著我五嫂了!小心五哥不饒你!」
謝菱看看何斕,又看看周嫂子,沉吟了半晌,只斥道:
「還不快打發了去!」
周夫人方緩緩起身,行至周嫂子跟前,作出一副斥責模樣:
「這些話,如何能在娘子們跟前說,嫂子將規矩盡忘了!」
周嫂子只得頻頻稱是。
周夫人又打量了何斕一番,遂道:
「罷了,我自去問清楚,莫再嚇著她們。」
她說罷,便緩步往門外行去。
誰知何斕聞聲,也顧不得體面,竟猛地站起。
她深吸幾口氣,忙喚道:
「二嬸母,您莫去。這件事,我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