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的車馬漸行漸遠,透過太學的大門已望不見了。太學生們亦四散而去,不作流連。
小娘子入太學的事,本就像一場鬧劇,如今總算落幕,皆化作了汴京城的閑話家常。
陳釀登上藏書樓頂層,立在窗邊。殘陽正濃,屋舍的影被拉扯得極長,隱隱還見著七娘的馬車揚起塵土。
夕陽西下,倒也覺出幾分蒼涼來。他垂下眸子,也不知該做何想。
誠如朱鳳英所言,他是不該再見她的。可一年來,陳釀慣了地護著她,驟然拋離,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適才她踏上馬車那一瞬,往日種種竟似皮影一般,直往他腦中一齊湧來。
不知為何,他心下驀地酸楚。
而謝府這頭,卻是一派的熱鬧紅火。
五郎的婚期臨近,全府上下自然極盡所能地張羅。一時仆婢往來,穿行不絕,迎來送往俱是笑臉,熙熙攘攘無不道喜。
七娘自一回府,便見著這陣勢,驚奇得不得了。從前大郎與四郎娶親時,她還太小,沒什麼映像,倒是此番,見著什麼皆覺新奇。
紹玉聽聞五郎婚事,自然也緊趕著來湊熱鬧。三人又湊在一處,家中也只是無奈扶額。
七娘坐在五郎床沿,雙腿交疊著來回晃,不時又撥一撥他新換的床簾穗子。
五郎見著,忙去趕她:
「起開起開,都忙正事呢!你在此處搗什麼亂?」
七娘依舊坐著,掩面笑道:
「分明是幫五哥籌備婚事呢!」
又見五郎面色泛紅,一副閃爍神情。
七娘又笑道:
「五哥該不會是害羞吧?呵呵!五哥,堂堂七尺男兒,還怕成親呢!」
「去去去!」五郎擺手道,「你個小孩子,懂什麼啊?」
「好哇!還沒成親呢,就學會欺負妹妹了!」七娘偏頭望著他,「待五嫂進門,我只同她告狀去。」
「越發口沒遮攔地胡說!」五郎斥道,又忍不住笑了幾聲。
正此時,只見紹玉從外邊進來。他手執鎏金多寶牛皮鞭,也來不及去了斗篷,一身風風火火,滿面堆笑地就往裡走。
他倒不飲上一口水,直直便道:
「我今日往近郊轉了一圈,遇上好些相熟的小郎君,皆說要來賀你新婚呢!算來,你倒是咱們之中最早成親的。」
五郎近日最怕人提起婚事,到底還帶著有些少年郎的羞澀與興奮。
他只道;
「來便來吧!你少說些,七娘在呢!」
紹玉與七娘相視一眼,笑道:
「那有什麼!七娘可比你坦蕩!」
七娘輕跳著下床,只趨步至紹玉身旁上下打量,又道:
「不過,三郎這副春風滿面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當是你成親呢!」
五郎只在一旁憋笑,饒有興味地看著紹玉:
「他倒是想!」
七娘笑了笑:
「待三郎大婚之時,我可要送份大禮!定是比給五哥的大!」
紹玉聞言,只看她一眼,霎時黑了臉。他只將馬鞭與斗篷丟給身旁的丫頭,賭氣似的在案几旁坐下。
七娘一愣,不知哪裡得罪了他。紹玉近來脾氣越發大了,有時不知說錯了什麼,他又不說話又不理人的。
七娘試探著看他,又拿手肘戳他:
「三郎,不會是嫌我的禮小吧?」
紹玉白她一眼,虧她想得出!
他只道:
「我才不成親呢!你的好禮,都盡給你五哥吧!」
五郎看著那二人,直直搖頭: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你們倒吵起來,可不是給我添堵么?」
還不待紹玉與七娘言語,大丫頭只領了裁喜服的綉娘來,要替五郎量身。可巧,這事也算是混過了。
一時,十來位綉娘捧著各式綾羅、綉線而至。
領頭的綉娘約莫三十齣頭,眉清目秀,十指纖纖,正是一位綉娘最好的年紀。
這個年紀的綉娘,手藝已是精巧嫻熟,又不至老眼昏花,劈不得線。
她只笑道:
「這都是老夫人、大夫人細心挑過的,讓拿過來與小郎君看看,若無不妥,咱們也就比著制衣了。」
五郎與紹玉皆是小郎君,哪懂這個?
倒是七娘,踱步上前,一一看來。她自幼不喜女紅,是全府皆知的事,否則,張夫人如何就不教她了?
綉娘們皆覺著奇怪,只面面相覷,又有人偷笑。
七娘伸手撫上那些綢緞、綉線,從前也不覺得有何不同,今日瞧來,卻是這般好看。難怪天下女子皆盼著成親那日了。
「五哥!」七娘回眸道,「你的喜服,定然是極華美的。」
綉娘笑道:
「這個自然。咱們府上多年不辦喜事,老夫人特意囑咐過,倒不拘著多鋪張,熱熱鬧鬧的也就是了。唯有新郎官的喜服,卻是馬虎不得的。」
七娘點點頭,仰頭得意道:
「婆婆可是頂疼五哥呢!」
打發了綉娘們,三人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方才生氣的事,早已拋之腦後。
七娘與紹玉瞧上去,倒比五郎更是興奮。到底小孩子愛湊熱鬧,此番又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熱鬧。
五郎大婚那日,正是入秋,已然驚動了半個汴京城。
老夫人雖囑咐不必鋪張,可該置辦的,皆是禮數,一樣也少不得。況且,謝府向來是用頂好的,何至於委屈五郎?
如此,銀子依舊流水似的花,禮又流水似的收,場面終究小不得。
百姓們皆擠在街道兩旁圍觀。有更甚者,還閉了門市,專程要看。霎時間,只道萬人空巷,亦不為過。
街道縱橫,被堵得水泄不通,有出城的車馬,也需等上好些時候。外地的生意人見此場面,頗是好奇,左右馬車也是堵著,正好看看熱鬧。
四周一片喧囂,可唯有一輛馬車,卻不為所動。
只見車夫從容停車,遂往前邊打聽。
拉車的馬兒亦不胡亂嘶叫,一副訓練有素,英姿寶轡的模樣。其車身頗是華美,滿覆綾羅。
瞧來,當是達官顯貴之家。
車眾人已不見焦躁,待車夫回來,只聞得他問道:
「怎麼不走了?」
聽他音色語氣,像是位年邁男子。
車夫趨步至窗前,方回道:
「大人,是謝府娶親,圍觀的百姓堵住了去路。」
「謝府……」車中之人沉吟半晌,又輕撫鬍鬚,只道,「那便再等等吧。」
車夫失落應聲。他只道平日里皆是有人開路,何曾受過這等罪?
他又抬頭,焦急地望了望前方。
人煙驟聚,車馬成群,這樣下去,也不知要待到何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