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二郎這裡,自他與朱夫人一手策劃出山賊之事,謝詵便對他多有訓斥。險些害了自己的親妹妹,亦是他不曾想到的。
好在他朝堂得力,於大事無虧,謝詵遂不好再過多苛責。
只是,自史雄逃走,二郎到底有些惶惶。派去的人也尋了月余,終是不得。
史雄知道的事太多,一朝脫離自己掌控,不得不防。
況且,從前之事,也不知他是否覺出端倪。當初,到底不該留著他的。
二郎起身閉門,遂朝家祠行去。
家祠的廳堂是謝府最氣派的所在。
穿過前廊,便至正堂所在。正堂頗是端重,漆紅大柱,齊齊而開。列祖列宗俯仰無愧,先賢俱在。
兩側亦有耳房,梁檐齊整,雀替雕花精緻細巧,一派大家氏族之風。
進得廳內,只見一人跪立牌位前,身著玉白春綃褙子,髮髻溫婉,單插一支點翠鳳鳥簪。
她背影似柳,裙腰纖纖,透過褙子,竟見出一分別樣的韻致。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當是如此。
「大嫂。」忽聞得二郎輕喚。
他行上前去,在儀鸞宗姬身旁跪下,亦望著謝源的牌位。
他恭敬地拜了三拜,也不起身,只與她一處跪著。
儀鸞宗姬忽而輕嘆:
「他走了這些年,我時時看著牌位,卻似他還在。他看著我,亦看著這個家。」
二郎點頭:
「大哥為國捐軀,是死得其所,無愧於天地之間。只是,大嫂到底難了些。」
儀鸞宗姬輕笑,神情淡然,又帶著些莫名的無奈。
大抵,是家祠的光暗得很,只壓得人說不出話,亦流不出淚。
「聽聞,」二郎輕聲道,「大嫂近來多至此處。」
儀鸞宗姬點頭:
「盡一盡哀思罷了。」
謝源英年早逝,生前又多因公在外,夫妻恩愛的時日自不長久。
來謝府這些年,儀鸞宗姬多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她閑來幫著料理家事,也算得賢良淑德,實在沒半分宗室女的架子。
一時,只見她欲起身,卻不見有丫鬟在側。
二郎只得伸手去扶,卻垂著眸子,不去看她。儀鸞宗姬似慣了一般,只由他扶著起身。
罷了,她只俯身一福,神色淡然,不見羞惱,亦不見喜色。寡居之人,可不正該這個模樣么!
二郎見她如此,方道:
「近來家中多事,想來大嫂頗是忙碌,總要兀自保重才好。」
儀鸞宗姬點點頭,又看了眼門外。家祠重地,冷冷清清,少有人往來。
平日里,也只她一人愛往此處走。或是祭奠亡夫,或是顧影自憐,這個家祠,似乎是最合適的所在。
她寡居謝府多年,氣韻神情,似乎也帶了家祠的冷清。
只聞得儀鸞宗姬緩緩道:
「家祠是越發冷清了,今日我來了許久,門外卻不見一人。」
二郎亦朝門外看了一眼。家祠雖鮮有人煙,可照看祭品香火的下人,總是日日來此的。
今日一人也不見,著實怪了些。
二郎心下瞭然,卻只低頭笑了笑。
他壓低聲音道:
「到底還是大嫂心細。」
說罷,二郎遂與謝源上了一炷香,又燃上一盞長生燈。
他又道:
「我許久不來看大哥了,心中過意不去,勞煩大嫂多費些心。」
儀鸞宗姬作出一副送客姿態,行禮道:
「未亡人理當如此。」
二郎帶著淺笑,沉吟片時,便出門去了。
見他走遠,儀鸞宗姬遂喚出丫頭琉璃,只正色問道:
「可有不妥?」
琉璃點頭道:
「好在宗姬謹慎,門外確有蹊蹺。」
儀鸞宗姬示意她禁聲,一面出門一面道:
「你隨我往西廂房去,整理大郎君的衣物。」
她目不斜視,端端行來,瞧著是與往常一般的模樣。
進得屋中,卻見琉璃緊閉了門窗。
她行至儀鸞宗姬身旁,俯首耳語道:
「似乎是跟著宗姬來的,也不知是誰,只一副鬼鬼祟祟,賊眉鼠眼的模樣。」
儀鸞宗姬思索片時,問道:
「是男是女?」
「應是個丫頭。」琉璃回憶道,「衣裙雖不比大丫頭們,可瞧上去,也有些穩重在。」
儀鸞宗姬微蹙眉頭,這會是誰呢?於家人眼中,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寡婦,又有什麼可跟的?
琉璃是她娘家帶來的丫頭,自然深知她心意。如今連對方是誰也沒個決斷,如何不叫人心慌?
琉璃抿了抿唇,試探道:
「二郎那裡,是否要去說一聲?」
「萬萬不可!」儀鸞宗姬忙道,「不論來人是誰,正是為抓我的把柄而來。你此時去尋二郎,豈非自投羅網?」
琉璃恍然大悟,倒不曾想著這個。
她只道:
「那眼下,該如何呢?」
「總要知己知彼才是。」儀鸞宗姬道。
「那我這就著人打聽去!」琉璃說著便要去。
「回來!」儀鸞宗姬呵斥住她,「切莫打草驚蛇。」
「那……」琉璃一時兩難,不知所措。
「以靜制動,不變應萬變。」儀鸞宗姬自端莊坐著,一派從容氣度。
況且,她不去查,還有二郎呢!方才她一個眼神,短短几句言語,他自知何意。
又見得二郎神情,不需點破,他顯然也瞧出端倪。
往日朝堂之上,聞聽他使的儘是鐵血手段,乾淨利落,不留痕迹。此番,那些小人犯在他手中,怕也只得自認倒霉。
而儀鸞宗姬,不過深閨婦人,自有人護著,又何須擔心呢?
她緩緩起身,只道:
「走吧,咱們回去等消息。」
出了西廂房,卻見她又作出一副憂愁模樣。適才整理亡夫遺物,心中思念漸生,自當是如此的。
時至夜裡,二郎坐在書案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案頭。
篤……篤……篤……
他向來惜物,夜裡只點上一兩盞燈,左右能視物也就是了。
屋中由於少燈,顯得昏暗陰沉。二郎整個人亦半隱於昏暗之中,面色鐵青,不怒自威。旁人見了,難免有幾分怕。
便是如此,可他連一盞豆燈,也不願多點。似乎多燃上一盞,便是驕奢淫逸,揮霍無度。
一時,有人進屋回話。
那人低著頭,早見慣了這樣的昏暗,一面抱拳道:
「大人,家祠的人已有眉目了。」
二郎聞言,驟然停下敲擊的手,「篤」聲戛然而止,一時屋中鴉雀無聲。
他也不說話,只漸漸抬眼看著對面之人。
那人接著道:
「大人放心,不過是府上婦人作祟。家祠門外之人,正是姨娘顧氏的大丫頭,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