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釀掛著僵硬又不失禮貌的笑。
朱鳳英依舊傲慢的神情,說話層層遞進,很是不留情面。
這也難怪,她連鄆王都喊嗆白,何況乎一個陳釀?
他遂自嘲地一笑,也不說什麼,只輕揮衣袖,兀自去了。
卻是魏林,什麼事都蒙在鼓裡。
他疑惑地望著陳釀的背影,只道:
「陳兄怎麼剛來便走?」
七娘箭在弦上,忽聞聽魏林言語,猛地一顫。羽箭無力,只落在了不遠的地方。
她握弓的手緊緊攢成拳頭,深蹙著眉。不能再看他,不能再追著他跑了!那不過,是僅有的師生情分。
鄆王卻將一切盡看在眼中。
雖不知七娘為何如此,想來,與那陳先生,多少有些關聯。
正思索間,卻見七娘一跺腳,驟然挽起弓箭。
也不管姿態是否瀟洒,也不管弓是否拉滿,她只一支一支,不停地射。
雖說支支脫靶,卻還不見絲毫倦意。
眾人又一次看呆了。
適才鄆王空弦射鳥,顯的是高超技藝。而這位小郎君,回回不在靶上,偏無自知之明!這樣的人,究竟是如何入的太學?
祁莨這個身份,本就鮮為人知。
朱鳳英怕節外生枝,正要去攔她,卻見鄆王不停往她箭筒中加箭。
她忙上前,拽住鄆王的手臂:
「趙楷你瘋了!」
鄆王滿臉尷尬,看了看四下,無奈道:
「這許多人呢!你倒是給我留幾分臉面。」
「哼!」朱鳳英一聲冷哼,「你也知許多人,卻還縱著她!她的身份若被察覺,你擔著么?」
鄆王卻笑了笑:
「也不是擔不起。」
「是!」朱鳳英低聲酸道,「你權勢滔天,沒什麼擔不起的,可那是七娘的閨譽!」
「唔。」鄆王點頭,「這倒好說,左右,我不在意也就是了。」
「你……」
朱鳳英抬手指著他,堵得說不出話。
他言語之中,雖帶著輕薄,可他的心思,朱鳳英也不是第一日才知,怎的這等生氣?
況且,他句句所言,皆是七娘,縱然朱鳳英是她表姐,也不至這般護著!
鄆王見她急色,再不玩笑,安撫道:
「這沒什麼,太學無趣,全靠這個消遣了。我看她似與那陳先生鬧了不愉快,故而如此?」
朱鳳英看了七娘半晌,又瞥鄆王一眼,遂道:
「她有何不快的!家中皆縱著她,要什麼有什麼。便是入太學這樣的難事,不也還有鄆王你么?」
鄆王無奈地笑起來:
「你今日火氣怎這般大?縱是我評過你的詩作,那也是多少年的事了,便不能對我有個好臉么?」
朱鳳英雙手環抱,來回踱步地打量他:
「喲!求個窈窕淑女,已然求到太學來,還硬拉著我!這可是嚴肅學堂。臉?鄆王您還要麼?」
從前朱鳳英也愛罵他,今日卻真有些過了。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紈絝!」
朱鳳英一聲冷語,便仰頭往七娘處去。
誰知,她亦挽起一把弓,胡亂射起箭來。這一個發發不中的也罷了,怎麼又來一個?
此處儼然已成了太學的奇觀。
太學生們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自入太學,何曾見過這樣的!
有人已打聽起來,只低聲道:
「那都是誰啊?」
另一人見鄆王在側,遂道:
「跟在鄆王身邊,像是大有來頭的樣子!」
又有人見著魏林:
「魏兄也在呢!回頭問問他去。」
還有愛傳閑話的小郎君,得意道:
「你們不知吧?我聽說了,是表兄弟二人。矮的叫祁莨,高的叫馮嬰。從前也不曾見過,聽聞是才入學的。」
「娘里娘氣的,」有人道,「這個鄆王,不會有龍陽之好吧……」
一時眾人鬨笑起來。
至於祁莨與馮嬰的來歷,是否真是太學生,有人說見過,有人也說沒見過,傳來傳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卻是二人的名號,在太學已然人盡皆知,都想看看那日射箭的奇觀呢!
既是如此,二位小娘子橫行起來,也就更無所顧忌了。
學上,她們自是端莊文靜的世家閨秀;學下,她們便霎時成了祁莨與馮嬰。
二人或是與人論道,或是隨處閑逛,短短十來日,竟也結識下幾位相談甚歡的同窗好友。
至夜裡,又時有家中書信往來。姐妹二人遂就著一盞燈,披了單衣,偎在一處看。
讀至得趣之處,像是五郎又受了罰,她們也相視一笑,頗覺溫馨,也勾起思念來。
日後,七娘與朱鳳英說起這段日子,都很是感慨。對於從未離過親人的小娘子,這便是她們第一段鄉愁。
如此看來,太學,似乎也並非原想的那麼無趣。
而謝府之中,對七娘入太學之事,總是有不同議論。
王貴妃明裡暗裡也與謝淑妃透過口風,此番的事,原是鄆王從中成全。
傳至謝府這裡,且不論旁人如何看,朱夫人卻是極歡喜的。
她稱病已有些時候,這日正午睡起,只見儀鸞宗姬與陳姨娘結伴來探望。
朱夫人心中高興,忙讓金玲迎了她們進內室,連陳姨娘亦得了座。
陳姨娘很是受寵若驚。自打陳釀拒婚,又錯過春闈,朱夫人待她便與以往不同了。有時過話,也只叫上儀鸞宗姬,並不大把她放在眼裡。
不想今日,朱夫人卻好性。
陳姨娘忙賠笑道:
「妾身瞧著,夫人似已大好了?想來適時春來,人亦舒爽不少。」
朱夫人在妝台坐下,一面對鏡自視,一面道:
「就你會說話!」
陳姨娘低頭笑了笑,忙上前伺候她梳妝。桂花頭油並著多寶金釵,一樣也馬虎不得。
儀鸞宗姬審視一陣,想來朱夫人已放下心結。
那些事,本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又關陳姨娘何事?此時朱夫人不得勢,若還一味地嗔怪陳姨娘,那才是蠢笨至極。
儀鸞宗姬亦至妝台前,替朱夫人配耳墜子。
她看著鏡中的朱夫人,只笑道:
「前些日子母親病著,心緒不佳,嚇得我也不敢來了。」
朱夫人似不經心地抬眼看她,這是替陳姨娘說好話呢!
她拉起儀鸞宗姬與陳姨娘的手,模樣很是親昵:
「我時時念著你們呢!若不敢來,我可該傷心了。」
一時三人笑作一處,似乎從未有過任何嫌隙。
「說來,」朱夫人忽問道,「這些日子我不管事,二夫人與錢娘子可說什麼了?想想上回,只怕下人們受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