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小娘子將入太學之事,在汴京傳得甚快,轉眼已是沸沸揚揚。
此番之事,從前聞所未聞。不獨市井百姓,連官僚世家亦議論連連。
這些日子出門,街頭巷尾儘是說此事的。聽聞,還有說書的優伶,編了戲本來講。
若有不知此事的,只怕不是外來人,便是墳包中的亡魂了。
那日宮中人去后,謝府眾人只皆圍著七娘。
他們像不認得七娘似的,拉著她左瞧右瞧,上下打量。
朱鳳英也罷了,她本就是汴京數一數二的才女。可自家七娘,怎麼看,也不是個讀書的料!
依聖旨所言,許朱鳳英與七娘入太學一月,研習禮樂,兼通聖賢。雖只短短一月,可這等榮耀,自太祖開國以來,便是不曾有的。
謝詵與朱夫人面面相覷,此番聖旨來得突然,也不知是何緣故。只是宮中人臨走時,倒提了句鄆王。
說是皇帝聽鄆王說,兩位小娘子極是好學,對太學嚮往久矣。
陛下本就書畫雙絕,登基之前,已是聞名天下的大才子。他心中惜才,倒也在情理之中。否則,謝府也不必養著許道萍了。
朱夫人看向七娘,瞧著她所有所思的模樣,應是有跡可循。
只是不待她問,卻是周夫人先道:
「我說七娘,如今竟這般本事了!你四哥還不曾入過太學,倒是你一位小娘子先去了!」
她言語含酸,七娘如何聽不出?
只是大姐姐的事,不過一年有餘,四哥又慣了的不爭氣。見七娘這等風光,周夫人難免心中不平,也是常理。
七娘不願惹她不快,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她只道:
「二嬸母言重了。也算不得入學,一月而已,不過長長見識。」
朱夫人如今不理事,倒是慣著周夫人越發得意無方起來。
如今,她竟連七娘也敢嗆白!長此以往,老夫人必然看不過。看來,朱夫人的病,也該漸漸好起來了。
朱夫人攬過七娘,向周夫人道:
「她不過小孩子心性,念什麼書來!只是,此番是聖上旨意,倒辜負不得。」
這般言語,直嗆地周夫人說不出話。拿聖上壓人,未免太輕狂了些。
朱夫人又轉向七娘道:
「此番不比從前,萬不可任性而為。既是聖上下旨,你好生念書也就是了。千萬用功些,可曉得了?」
七娘心不在此,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孩子,你親去同婆婆說一聲,也好叫她老人家高興!」
朱夫人說罷,便讓金玲送七娘往老夫人處去。
自七娘去后,一屋子的人各自言語,人聲鼎沸。
他們或是恭喜謝詵夫婦,或是說七娘如今省心了。總之,滿是說不盡的好話,盼不完的富貴。
謝府本就一門榮光,如今更添一層,連小娘子也備受青睞。總是令人羨慕非常的。
只是,謝詵與朱夫人倒有幾分不安。
是夜裡,夫妻二人正要歇息。朱夫人焚上幾片安神香,只將撥火的玉釵放在一旁。
而謝詵靠著枕屏,正讀《左傳》。以史為鑒,這些聖賢文章,真是越發讀出見地與味道來。
他因見朱夫人忙罷,遂放下《左傳》,只道:
「夫人,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朱夫人轉身對著他,蹙了蹙眉:
「午後我著人打聽過,說是這一月,鄆王奉皇命視察太學,一直在呢!」
謝詵沉吟不語。
朱夫人又道:
「像是王貴妃的意思。之前宴會上,她便對七娘另眼相看,后又賞下節禮。」
謝詵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
「王貴妃能有那意思,還不儘是你惹出的!芪兒貴為淑妃,沒少出力吧?」
「老爺!」朱夫人有些撒嬌,「我都是為著七娘好,為著咱們謝府好啊!」
謝詵只搖了搖頭。
朱夫人不平,又道:
「老爺只知高處不勝寒,卻不知旁人的得寸進尺。且不說別處,便是今日二弟妹說的話,老爺也不是沒聽見!」
她見謝詵似是沉思,接著道:
「為妻知老爺淡泊,可樹欲靜而風不止,激流勇退,未必便能保全。況且,那豈是謝府要的體面?」
細細想來,她的話也不無道理。只是謝詵生性謹慎,而朱夫人的行事,太過烈性了。
眼下看來,陳釀是不能指望了。
而鄆王趙楷,自小便深受聖上寵愛。聖心難測,即使已有太子,日後繼承大統的是誰,倒也不好說。
可他究竟是為著謝家,還是為著七娘,其間又有幾分真心,此刻卻還看不透。
謝詵只道:
「既是聖上旨意,叫七娘好生備著,不胡鬧也就是了。至於別的,容為夫再看看,斟酌些時日罷。」
才說罷,他便躺下兀自睡去。話已至此,朱夫人只得點點頭,遂也不敢再勸什麼。
上回山賊一事,謝詵已然生氣得很,朱夫人如今還心有餘悸。
此番若非聖上下旨,他拒絕不得,不定又要訓斥她一通。
朱夫人喚了丫頭進來放帘子,亦躺下歇息。
只見謝詵臉朝外,背對著朱夫人。他雖是文官,可肩背挺括,亦能叫人安心。
朱夫人在閨閣時便聽聞,當年在太學,謝詵的騎射是極好的。又因著與他訂親的緣故,總多上幾分心。
謝、朱二府聯姻,亦是當年轟動全汴京的大事。
自那時起,朱夫人便喜歡看著他的肩背。看了二十來年,有時,只覺它像一座堅不可摧的靠山;而有時,卻是一方永遠也跨不過的屏障。
古人云:至親至疏夫妻。大抵,便是他們的境況吧!
至於七娘,此時像是恍然大悟,這才知自己要入太學了。
她一面興奮,一面不安。本當是鄆王的一句戲言,誰知竟成了真!
前幾日為著入太學,七娘從牆上跌落,險些受傷。如今想來,還直直后怕呢!
而此番,竟能光明正大地去,到底是難得的機會。
七娘與朱鳳英入太學那日,可謂浩浩蕩蕩。百姓與商戶們也多有好奇,圍在街道兩邊,伸長了脖子要看。
她們先自作一番梳洗規矩,眾人擁著上了馬車,又由太學的司禮官員引著前去。
眾多禮儀下來,至太學時,已是午後。
二人正於房中歇息,皆自揭了帷帽。多日不見朱鳳英,她亦帶著滿臉的興奮激動。
七娘一時好奇,湊上前去便問:
「表姐今日,像是很開心?」
朱鳳英笑了笑,透過窗欞,望向藏書樓的方向。
她指給七娘看,一面道:
「自然開心!此處,可是有數不盡的顏如玉,數不盡的黃金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