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娘子瞧了瞧五郎,又向初一問道:
「上的什麼茶?」
想來,何學士清廉,家中好茶不多,她只怕五郎吃不慣。
「小娘子放心,」初一道,「是年前宮中賞的,老爺一向捨不得吃。」
她點了點頭,遂放下心來,只緩步往廳上去。
見何小娘子正來,五郎忙起身見禮。她今日打扮倒是清素,五郎平日見慣了艷麗繁華,反是覺著耳目一新。
「不想謝郎來此,怠慢了。」何小娘子亦見禮。
五郎只笑笑,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只與何小娘子一同坐下。
何府雖也是官宦人家,只屋中陳設太素簡了些,難怪何小娘子亦養得嬌小清瘦。
「我,」五郎面帶抱歉,「是為著昨日之事。」
「昨日,謝郎先行了。大抵是我曲藝不佳。」何小娘子滿臉掩不住的失落。
「原不是有心,正怕小娘子誤會,特來賠不是的。」他道。
何小娘子忽抬眼看他,有些驚訝,又有些暗喜。
「是我家七妹妹,」五郎接著道,「她在山上摔傷了腳,不得不帶她回去。」
一時真相大白,原來她兩日的憂心與難過,不過是庸人自擾。
她低頭淺笑:
「原是如此,這自然是兄長的本分。只是,七娘的腳可還好么?」
「是皮肉傷,已上過葯,並無大礙。」五郎道。
初一見二人解了誤會,自然跟著開心。
她只得意笑道:
「這下子,看她還如何奚落小娘子!」
何小娘子忙瞪她一眼,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怎在五郎跟前說這個呢?
「怎麼?」五郎只看著她,「有人欺負小娘子?」
何小娘子搖搖頭:
「不過是長輩教誨,謝郎莫聽這丫頭胡說!」
五郎心道,自己本就欠她的,若能幫上什麼,也算是兩清了。
他遂道:
「既是朋友,小娘子不必顧忌,但說無妨就是。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自然是不推辭的。」
五郎向來仗義,待人總拋一片真心。此話一出,倒叫何小娘子有些莫名的心慌。
說來,二人不過初初相識,這又是家事,如何好同他說?
可見他真摯模樣,何小娘子亦想拋出整顆心給他。書中所謂「思無邪」,大抵是說五郎這樣的人。
她正猶疑,欲語不語間,卻是初一忍不得了。
「你一個外人,能幫什麼!」初一依舊氣沖沖的,「她苛待小娘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五郎見她模樣,只覺好笑。也就是何小娘子好性,才容忍得丫頭這般無禮。
他只向何小娘子道:
「你這丫頭著實潑辣得很!」
何小娘子無奈地笑笑。
初一撇撇嘴,冷言道:
「若非我這般,小娘子還不知被欺負成什麼樣呢!」
「初一!」何小娘子見她越說越放肆,只忙著呵斥。
初一雖口無遮攔,可有句話卻是不錯,五郎終究是個外人。
他們非親非故,說這個,也不過平白叫人笑話,看她不起。雖不如他家富貴,這點體面,總還是要的。
何小娘子只朝五郎笑笑,道:
「謝郎能來,已是朋友之舉。別的不過家中瑣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她這樣說,五郎也不好再問,只說日後請她吃飯賠罪。又一番閑話,也就告辭去了。
何小娘子親自送他,至前院門才罷。瞧著已望不見,站了片時,方由初一扶著回房。
才過花園,卻又見何夫人在此賞花。人都說冤家路窄,何況還在同一屋檐下!
何夫人見著她來,倒也不說酸話,只灰溜溜地走開。
何小娘子看她一眼,只冷笑道:
「也就這點能耐!」
初一亦朝何夫人的去處瞥一眼,得意道:
「她是憂心小娘子日後治她呢!」
「八字還沒一撇,你別太張揚!」何小娘子嗔道。
初一點點頭:
「從前她作踐小娘子,要你嫁顧顯那混蛋!還說他是謝府的親戚,不算苛待!呸!好在小娘子有主意,否則怎會有如今這段緣分。」
何小娘子嘆了口氣。要說,何夫人初嫁來時,待她也不薄。若非顧顯那事,害她得罪了人,家中也不該是如此境況。
可那是自己的一生,如何能任人擺布呢?縱使沒有五郎,亦斷不可嫁顧顯之流。
步回閨房,她只端坐鏡前脫簪,一面審視鏡中的自己。
她人生得小巧,五官亦是小巧,雖不算驚才絕艷的美人,大抵也佔得文秀二字。
她還記得,母親在時,總愛念叨她的名字。她單名曰「斕」,是望她活得多姿多彩。
只是,如今母親走了,父親亦沒心思管她。留得她一人在繼母手下討生活,到底委屈了些。
「小娘子?」初一見她發愣,只打趣,「還想謝小郎君呢!」
何斕只低頭笑笑,倒是不語。
自那年上元節一見,何斕似是認定了他。五郎的豪氣與仗義,直叫她羨慕。
原來,人生還能那般恣意,還能我行我素,今朝有酒今朝醉。
若非見著他,她如何敢以死相逼地拒絕何夫人的安排?
只怕,如今已是顧顯府中,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怨婦了。
「初一,」她喚道,聲音也溫柔起來,「他總說欠了我,殊不知,原是我欠他的。」
初一至她身旁,只笑道:
「故而,這是斬不斷、理不清的緣分。算命的說,此是最要命的,需用一生還呢!」
何斕羞怯地低下頭。一生,她又何嘗不願呢!
五郎自離開何府,只兀自在街上遊盪。他近日難得有獨自一人之時,平日不是被父親逮著議事,便是與七娘、紹玉一處玩樂。
不過,這似乎是他有意為之。
他又有些怕獨自一人,上元夜的情境,總不提防間湧上來。卞大娘子搭在趙廷蘭肩頭耳語,那笑聲笑臉,充斥著他的腦子,直叫人頭痛。
他盡量不去想,卻又不知不覺往墜花樓的方向去。
一路上人來人往,越近那處,越是熱鬧。煙花之地,本是如此的。
只見幾位小郎君三五成群,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有人似與五郎相識,只偷偷看了他幾眼。
隱約聞得有人道:
「可知道么?墜花樓又要嫁閨女了!」
一人哂笑:
「那有什麼!此嫁非彼嫁。」
「是真嫁人!」那人道。
眾人一時紛紛好奇:
「是誰?」
「說你們沒見識!便是墜花樓的頭牌,卞大娘子,卞紅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