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何府,卻有些別樣的酸味。
何小娘子自回府,便情緒低落,也不愛理人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沒做好,謝五郎怎的中途走了呢?
要知道,這可是極失禮的行徑。況且,他二人本是有言在先的。
何小娘子只覺竹籃打水,白歡喜籌備一場。
她只成日對著案頭的殘燈穗發愣,時而嘆氣,時而又落淚。
何夫人聽聞,只趕著來看她。
何夫人年輕,二十齣頭的模樣,又喜穿鮮色衣裙。平日里說話也有趣,總不大像為母之人。
見著何夫人來,何小娘子忙收了燈穗,只隨意卡在書中。
她起身相迎,行一萬福:
「母親。」
何夫人審視一番,又見書頁中露出的燈穗,只無所謂地笑了笑。
她只道:
「小娘子客氣。聽聞,昨日去了張夫人的雅集。」
何小娘子點點頭,又請她坐了,一面吩咐丫頭初一上茶。
「那可不是人人皆能去的,」何夫人笑道,「小娘子好體面呢!」
何小娘子只低著頭,輕聲道:
「不過是張夫人抬舉。」
何夫人看著她,訕訕笑了笑,又道:
「也是了,咱們這樣的人家,若非抬舉,又如何去呢?」
何小娘子聽著這般酸話,只微微蹙眉,咬著唇不做聲。
倒是丫頭初一進來上茶,見著這情景,只猛地將茶杯往何夫人面前一放!
正濺她一身!
何夫人忙起身拂拭。她一面低頭拿手帕撣水,一面怨道:
「天殺的小蹄子,你主子也不敢這樣!」
何小娘子見此,忙朝初一瞪了一眼,又呵斥道:
「初一!還不給母親賠罪!」
初一不依,只拉著何小娘子直跺腳。
何夫人看著她們,只冷笑道:
「她的賠罪,我可受不起!只是,小娘子要攀高枝,也該攀穩了!」
「你說什麼!誰攀高枝?」初一依舊是惡狠狠的。
何夫人只捻酸笑道:
「聽聞小娘子還專程去謝府請呢?可人家是什麼人,中途才走,怕已是『抬舉』!」
被她這樣一說,何小娘子已然紅了眼圈。
何夫人又道:
「高枝攀不穩,也別失了體面,殃及府中。小娘子也知道,你父親那個官,本就沒多少體面,可別都敗光了!」
何小娘子站在一旁,由她奚落,只覺屈辱又委屈。她雙手緊緊攢著披帛,素絲的披帛一下子變得皺巴巴的。
「母親,」她生生擠出那兩字,「我知錯了。」
「罷了罷了!」何夫人瞥她一眼,又撣了撣自己的衣裙,「小娘子好自為之吧!若出了從前鄭小娘子那事,咱們家可沒體面保你。」
說罷,她又是一聲冷哼,只揚長而去。
初一亦朝何夫人冷哼,一面又替何小娘子抹眼淚。
「小娘子,你看她,哪有個夫人樣?」初一怨氣滿懷,「便這般作踐小娘子么!」
何小娘子亦掏出絲帕拭淚,只嘆道:
「你又不是第一日認得她,爭這些意氣做什麼?她不過發幾句牢騷,忍一忍也就過了。」
初一不服道:
「小娘子倒是回回忍讓,可她識抬舉么?」
何小娘子又是一聲嘆,只看著桌上的茶漬:
「罷了,快收拾了吧!她到底是長輩。」
她只無力地趴在榻上,覺得好累,又無可奈何。
她不過想搏一搏自己的未來,難道由他們把她隨意嫁了,日後還過如今的日子么!
她喚何夫人一聲「母親」,那是應盡的禮數,可她又怎能與自己的母親同日而語呢?
原來,如今的何夫人本不是何小娘子生母。不過是她生母去世后,何學士娶的續弦。
何學士向來盡忠職守,一心只在朝堂上。內宅的事,自然交與何夫人,他並不大過問。
從前何小娘子不是沒同父親說過。只是何學士迂腐得緊,何夫人又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仁義禮智信,她全搬出來說,哄得何學士分不清東西南北,只當自家女兒不喜繼母,故意刁鑽。
久而久之,何小娘子也懶於去說,便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她自己也覺得可笑,父親聽信枕邊之風,卻不信嫡親的女兒。
初一隻氣沖沖地胡亂收拾一通,剛要出去,便聽門外有人來。
原是管家嫂子。
那嫂子是何小娘子生母的陪嫁,一向心疼她,故而常來走動。
今日見她滿面春風,笑嘻嘻的,也不知是什麼喜事。
「小娘子,大白日里的,怎這樣懶怠?」那嫂子笑道,「快些梳妝梳妝。」
「嫂子不知,」初一訕訕道,「夫人來過呢!」
那嫂子自然知初一的意思,可她依舊拉扯著何小娘子起身。
何小娘子一臉莫名,只問道:
「嫂子,這是?」
那嫂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有客來訪。」
何小娘子亦笑笑:
「既有客,讓管家伯伯稟告父親就是了,與我什麼相干?」
「人家可是專程尋你的!」那嫂子道。
「尋我?」
「那人自稱謝府五郎君,小娘子可認得?說是叫謝潤的。」
是謝郎來了!
何小娘子還當自己聽錯,再三確認,才肯定來人是五郎。
她心下忽而跳得極快。他親自來尋她,是為何呢?
莫不是,張夫人的雅集上,她的瑟曲不好,他才先走的?他後悔交她這個朋友,故來說明?
她越想越心驚,只在屋中來回走。
初一看得眼都花了,遂忙拉住何小娘子,又勸道:
「小娘子別怕,也別胡思亂想。他來做什麼,去見一見不就知了?」
何小娘子忽看向初一,不及思索,只愣愣地點了點頭。
「現下最要緊的,」初一笑著扶她至妝台邊,「是把雅集上他沒見著的,都補回來。你看,方才臉也哭花了。」
初一這樣一說,何小娘子只噗嗤笑了出聲,不再多想,只趕著梳妝。
她又挑了套素雅的衣裙,想來謝府富貴極盛,什麼樣的華服沒見過,偏要這不同的才好。
一時,她定了定神,剛一起身,又回身朝銅鏡看了看。
她呼出一口氣,只趨身往廳上去。
何夫人靠在廊下看著她,一面奚落道:
「這回可攀穩了,別摔下來!」
何小娘子咬了咬唇,只轉身朝何夫人行一萬福:
「承母親吉言。」
說罷,她只兀自行去,只余何夫人在後邊捻酸咒罵。
時至廳上,只見五郎正端坐飲茶,一舉一動,自有一番世家子弟的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