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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先生請賜教 - 第三十三章 花非花3字體大小: A+
     

    七娘聞聲,忙拖著袍子至他身旁,偏頭看著他,笑著拉了他的衣袖便走。

    陳釀被她拖拽,直怕她摔了,忙道:

    「蓼蓼!花徑路滑,仔細行走!」

    七娘這才放慢腳步。琳琅在二人身後跟著,手裡捧著七娘的斗篷。她心下奇怪,分明帶了自己的斗篷,七娘子卻只願裹著陳小先生的舊布衣。那有什麼好的?又大又不保暖,果然是孩童心性呢!

    春日的花大都落了,倒是荼靡繁盛,絲絲裊裊,總愛勾住簪釵花鈿,惹女兒家煩心。

    可七娘卻覺得有趣,時常在荼靡架下穿行,每每經過,總要走一回。她心中是喜愛荼靡的,荼靡多情,才挽成柔絲留人住。

    陳釀書房至七娘閨房的路上,正有個小巧玲瓏的荼靡架。七娘看了陳釀一眼,滿臉期待,卻不說什麼。

    陳釀哪裡不知她的心思?這孩子越發貪玩了!

    他只冷了臉道:

    「不行!」

    七娘霎時被看穿,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還不依不饒的。

    她又道:

    「西南月落,城烏將起,左右睡不成了。釀哥哥陪我至荼靡架下,閑步一回可好?」

    「夜深了。」陳釀抬頭看看月色,「別淘氣!」

    七娘似未聽他言語,直往荼靡架下去,一面回頭:

    「琳琅不許跟著!」

    琳琅擔憂地看了七娘幾眼,也不敢去,只得作一萬福,向陳釀求救:

    「陳先生……」

    陳釀嘆了口氣,最拿她的無賴沒辦法。他兀自搖搖頭,便尋七娘去。

    七娘聞得腳步聲,自知奸計得逞,遂狡黠一笑,回頭道:

    「釀哥哥不會丟下蓼蓼,對不對?」

    「也就是你,這般任性!」陳釀笑道。

    七娘偏頭一笑,誰知荼靡解意,真掛住了她的步搖。

    她咯咯笑了幾聲,又試探著伸手去解:

    「呵呵,又挽住了。」

    陳釀見她模樣笨拙,忍俊不禁,遂負手行過去,自替她解。只是月光朦朧,看不大清,解了許久亦解不開。陳釀靠近了些,仔細理弄著步搖和荼靡絲。

    他的下頜就快抵上她的髮髻,她的鼻尖似乎觸到他的衣襟。七娘猛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只怔怔立在那裡。一瞬間,她只覺面頰發燙,掌心冒汗。

    這是大概頭一回,她清楚地知道,陳釀與別人是不同的。

    「分開了。」陳釀舒了口氣,呼吸掃過她的髮絲。

    七娘卻緩不過神,面色緋紅,只發愣地看著他。陳釀蹙了蹙眉,逗她似的輕撥方才那支步搖。夜裡安靜,玉石墜子聲音清脆,七娘一個激靈,這才知身在何處。

    自回了閨房,她依舊有些心緒不安。那夜七娘不曾入睡,輾轉反側間,總覺得有人抵著她的髮髻。

    她低頭,不自主地淺笑,只抬手撫過長發,又碰一下自己的鼻尖。一時心緒蕩漾,她把頭埋地更低,面色羞得緋紅。

    釀哥哥,似乎,是很好的。

    七娘望著窗前灑下的月光,只胡亂吟哦一闋《天仙子》:

    朧月罥煙三寸小,老花飛絮沾袍皎。

    多情荼靡挽成絲,留窈窕,解春調,玉瑟一音風渺渺。

    自送了七娘回去,陳釀也無心睡眠,都被他給鬧清醒了。

    他自在月下踱步,如今已是初夏。七娘經不得夏夜的涼,他倒覺著清爽。陳釀微閉上眼,只循著花草的氣息,向花陰深處行去。

    聽聞園中有幾株極罕見的曇花,也不知今夜是否有緣見得。他只漫無目的地走,袍子沾了露水,也只由他。恰一派名士風流。

    忽而,花陰更深處,似有什麼聲音,幽微又哀愁。從前老人都說,這夏夜裡,花兒葉兒最易成精。陳釀往前復行了幾步,只見月色朦朧處,一個蒼白的身影,似有哀泣之聲。

    細細看來,她身旁的曇花已然謝了,她像是祭奠它們的屍身,莫不是花神么?

    陳釀一向對鬼神敬而遠之,若是平日,不理也就是了。偏此時他見著,有些莫名的熟悉,又莫名地憐她孤零。

    他又近前幾步,只輕聲喚道:

    「是誰在哭?」

    那人聞聲一驚,忙抹了眼淚,回眸一看,竟是許娘子!

    只見她面帶愁容,雙眉緊鎖,殘淚還掛在臉上。一身家常裝扮素雅得緊,加之長發未挽,亦無矯飾。她只孤身立在那裡,無艷無俗,單薄不堪。

    陳釀忙近前去,也不急問她為何在此,只驀地道了句:

    「更深露重,許娘子深夜在此,何不添衣?」

    許道萍一恁,忙紅著臉回過身避他。

    陳釀方知失禮,遂作揖道:

    「是我唐突了。」

    「先生客氣。」許道萍輕聲道。

    「只是,小娘子為何在此哀泣?」

    許道萍離他遠些,行了一禮。又匆匆看他一眼,只低聲道:

    「先生見笑,就告辭了。」

    說罷,不及陳釀反應,她便自離去了。來去匆匆,似乎方才的言語只是一個夢。

    他忽憶起她詩集上一句話來,有雲「濃霧沾來春曉淚,清愁染上暮邊桐」,所言情態,恰似方才。

    想來,她孤身客居在此,倒是與他同病相憐。只是他好歹還有個姑姑在此處,而她卻是寄人籬下,孑然一身了。

    陳釀看著身旁凋謝的曇花,已是殘枝敗葉了,難怪她哭得那樣傷心。曇花一現,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帶著心事回書房,已靜不下心來看七娘的文章。竹葉的沙沙聲擾得人心神不寧,他只胡亂修修改改,點點評評。好在七娘是有些悟性與靈性的,也不至花費太多筆墨。

    他又自作了一篇,想來,大夫人要七娘作文,更是謝詵想看陳釀的見地。他一向對陳釀有著別樣的看重,朝堂之事也願說與他聽,此番的文章到底馬虎不得。

    他理了理思緒,振了振精神。省試的日子已不到一年,謝詵本是洪門大儒,難得客居他家,也總要多多請教才是。

    就七娘所言鰥寡孤獨之事,他早想暢所欲言,此番洋洋洒洒寫下一大篇,待停筆時,天已然大亮了。只是,昨夜的奇遇總揮之不去,時不時湧上心頭,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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