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琳琅便拉著七娘起身梳妝。
原是朱夫人吩咐了,讓七娘午飯後去她那裡見客,需穿得正式文雅些。
七娘原想午後拉了八娘逛園子去。想來她一個小娘子,見不見客又有什麼要緊?那些夫人娘子們,她是最不耐煩應付的,偏母親總叫著她。
七娘至妝台前落座,一時屋中丫頭弄粉調朱,揀金捧玉,忙而不亂,也是慣了的。
琳琅先拿桂花油給七娘梳頭,在頭頂挽了同心髻,嵌寶綢帶垂在腦後,一把玳瑁寶石梳橫插髻上,中心一顆紅珊瑚嬌俏可愛。頭上兩邊又添了對玳瑁鑲金的小蝴蝶,精緻得緊。
環月也不閑著,替她敷粉描眉。
七娘年紀小,又自小生在富貴金玉堆里,模樣自然是好的,只薄施粉黛便出落得畫中玉人一般。環月又拿硃色和檀色調了,替她點唇。
忽聞得一陣幽微香氣,原是阿珠領著小丫頭們,帶了熏好的衣裙來。
今年梅花極盛,老夫人便著人制了香給七娘熏衣。尋常薰衣的香料雖是名貴,到底少了份心思。哪似這,行動間花香細細,自有一番韻致。
七娘瞧了那衣裙,點點頭,幾個大丫頭便伺候著她更衣。
內里的軟鍛牙色小衣拿金線攢了滿地折枝花,又見下系一條茜色挑線裙,灑了泥金梅花紋樣,倒應和著衣上的梅香。
裙帶盈盈一系,壓了個翡翠禁步,外又罩件艾綠窄袖小襖,是時興的八寶紋。再戴了串珊瑚瓔珞,更顯得光彩照人了。
七娘對鏡自視,果是個嬌貴的小娘子,她對自己的模樣感到滿意,便轉身朝屋外行去。
只聽琳琅忙向丫頭們道:
「快!娘子的斗篷、手爐!快些!」
「來了來了!」
只見阿珠與環月,一個提了綰色斗篷,一個捧了紫銅手爐,伺候七娘出門。
阿珠向來不穩重些,因是去朱夫人處,便留她在家,只琳琅與環月陪著七娘。
剛至朱夫人院門,便見金玲候在此處,見了七娘就迎上來:
「娘子可算來了!大老爺與大夫人等著呢!」
七娘一愣:
「父親也在?」
「可不是!」金玲邊走邊道,「客人亦來了,大老爺看重呢!」
七娘心道,本當來人是哪家的娘子夫人,可如今父親也在,莫不是男客?若是男客,又怎會在內院?
敢是親戚么?可若是親戚,一家子娘子郎君,又豈會只叫她?
不待七娘思索,金玲已領著她進屋,琳琅與環月留在外邊。
她只見父母端坐於上位,一旁果是坐了個男子。
七娘目不斜視,恭恭敬敬向父母行了萬福。雖說她平日里淘氣,外客面前卻也自有一番大家閨秀的氣度。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孩子,若是小門小戶的娘子,忽見陌生男子,早手忙腳亂躲避不及了。
朱夫人微笑著點點頭,只道:
「金玲,帶小娘子下去更衣。」
「是,夫人。」
一時,七娘已去了斗篷出來,禁步清響,通身的錦衣流光,通身的大家氣派。
大老爺方笑道:
「七娘,來,見過你的新先生。」
七娘朝那處望去,便見了個布衣郎君。
他頭戴儒巾,約摸弱冠年紀,周身自有一股冷清與傲氣。七娘只覺面善,一時卻想不起。
「先生萬福。」七娘行禮道。
原來這便是新來的先生。按著父親的性子,還當他請了個老學究來,誰知竟是位年輕後生。
那後生先朝七娘作了一揖,又向謝大老爺與朱夫人作揖,只道:
「大人抬舉。不過讀書閑暇,勉強帶著小娘子認幾個字,當不得一句先生。」
大老爺笑起來:
「釀兒啊,到底是你拘謹。本是一家子親戚,也確不必如此,只千萬莫縱了她才好。」
親戚?七娘不解地望向父親。大老爺捋捋鬍鬚,走下來,將七娘帶到那後生跟前,向她道:
「他是你陳姨娘娘家的侄兒,日後你跟著他念書。」
「小生陳釀,見過謝小娘子。」他又作一揖。
七娘心道,這人時時行禮,未免太迂了些。只是他氣度坦然,倒並不叫人生厭。
七娘方回了個萬福:
「謝氏七娘,見過陳小先生。」
原來那陳釀本是上汴京備考的,正是次年的省試。只是他姑姑陳姨娘在此處,倒不好不來拜訪。
想來從前姑姑最是疼他們兄弟的,自姑姑出嫁,也常有書信往來。來時大哥特地囑咐了,說是來看看姑姑。多年不見,也盡一盡他們兄弟的孝心。
陳家在南方開了個小酒肆,原算不得什麼體面人家,當年陳姨娘嫁入謝府,自是一門有光。
那時謝府雖不比如今顯赫,到底是官宦人家,總多幾分體面。
陳釀那時還小,對謝府也只是耳聞,知是朱門大戶,卻不想這般富貴,只看眼前這謝七娘便知一二。
她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可這通身的穿戴,又豈是尋常人家可比?
只怕賣了陳家的酒肆,也抵不得她身上一尺綾羅。再看她眉目樣貌,行動間頗有儀態,想來定是養得極嬌貴的。這又不知是多少人自小伺候著了。
「陳小先生?」大老爺忽笑道。這個女兒果是古靈精怪,添了個「小」字,這先生不像先生,親戚不像親戚的。
「父親!」七娘撒嬌道。
謝大老爺一副慈父模樣,摸摸七娘的頭,向陳釀道:
「釀兒,你看她可教得么?」
「虎父無犬女,小娘子見著是個有靈氣的。」陳釀道,「只是不知小娘子如今讀什麼書?」
「去年才將女四書都學了,如今正學些唐詩。小時還學過《列女傳》。」七娘道。
「都是些閨秀該讀的書。」陳釀笑笑,又道,「小娘子可背得一二?」
背?七娘一時心慌。從前嫌讀書無趣,功課也少做,哪裡能背得?
她倒也坦然,只俯身一福:
「學生愚鈍,並不曾背來。我又不同先生一般考科舉,讀書不過是明理,大是大非,想來也不是背出來的。」
七娘這會子倒顯出官家閨秀的驕矜與任性來。
陳釀聽她如此說,頗是滿意,他向謝大老爺深作一揖:
「小娘子天資聰慧,假以時日,才學必不輸男兒。」
「好好好!」謝大老爺一時大悅,「小女的學業便托給你了。」
朱夫人見大老爺開心,心中也高興,只是難免囑咐一句:
「學業固然要緊,針線之事也不得落下,到底是小娘子,知道么?」
「知道了,母親。」
如此一見,陳釀也算是認下七娘。
罷了,大老爺便叫七娘回去歇息,準備過些日子上學,倒與陳釀聊了許久,還留他用飯,瞧著頗是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