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致遠這邊，雖然他一直與周晨說著話，但同時也注意著楊河信這邊的舉動。一開始他這一心二用可能只是出於好奇，然而當看到楊河信突然拿起紙筆像著魔了似的奮筆疾書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

絕大多數科學家都是有魔障的，當他們的科學知識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外界的科學衝擊已經很難撼動他們對「常識」的理解，而一旦外界的衝擊過大，讓他們出現一絲迷茫，那後果是極其嚴重的。

如果不能將這絲迷茫去除，會對他們的精神世界造成難以彌補，甚至坍塌性的後果。

梁致遠非常好奇楊河信到底在論文中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會出現好像走火入魔的狀態，而現在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又是得到了怎樣的滿足感？

沒有心思再同周晨交流了，眼下中文版的論文還被楊河信當作寶貝一樣捧在手裡，他直接拿起那份英文版的論文看了起來。

梁致遠看的速度非常快，第一頁、第二頁，幾乎眼睛一掃就翻到了下一頁。

不過當他看到第三頁之後，閱讀的速度明顯下來了，目光隨著論文一行行移動，最終落在了推導公式上。

「這個公式並不美！」

這是留給梁致遠的第一印象。

隨即他跳到下一個公式，希望能有所改觀，只不過現實的結果讓他失望了，公式沒有變得簡便，反而變得更加複雜了。

尤其是表面引力新表達式的出現，頓時有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感觸油然心頭。

梁致遠微微點頭，良好的學術素養讓他沒有為此表現出任何情緒。

他沒有親手去驗證公式的轉換是否正確，因為這件事楊河信已經代他完成了，作為多年的好友，梁致遠相信楊河信不會出錯，而從楊河信最後的表情來看，這些公式顯然是沒有問題的。

公式既然沒有問題，那就要看論文的思路了。

確實，這篇論文的解題手段從某種程度上講的確夠標新立異的。

而當最後得出一個嚴格解時，梁致遠沉思了良久。

從簡單到複雜，然後再順著作者的思路一步步往下轉換，最終又回歸到簡單。這種由簡入繁，再由繁化簡的過程，頗有些道家返璞歸真的味道。

直到極端克爾黑洞角動量J的極限值跳入眼帘，這一切方才結束。

就好像在讀一本極度慢熱的小說，先前的種種不適堆積起來的情緒在主角變得強大后猛然爆發出來，這種暢快的感覺便是一種極大的宣洩，讓原本的抑鬱的情緒頃刻間化為了幸福。

梁致遠半晌無語，久久過後才舒出一口長氣。

「老梁，你覺得這篇論文怎麼樣？」不知在什麼時候，楊河信已經走到他旁邊，見他看完了便出聲詢問他的看法。

梁致遠看向他，點了點頭，幽幽地吐出兩個字：「完美！」

是的，完美！

在梁致遠看來，這篇論文的內容只能用完美兩字來形容。

作者從一開始就構思完了整個解題框架，所以才能在這個框架中盡情發揮自己，解題的過程才顯得一氣呵成。

可論文中出現了如此多而複雜的數學變換，這得需要多大的計算量？另外，有些地方的公式套用堪稱神轉折，經驗之老道，涉及知識面之廣，實在難以相信居然是出自一個二十五歲的學生之手。

這時候周晨在梁致遠心中的形象已經無比拔高，儼然將他當作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終有一日，它的璀璨將為世人所知。

楊河信聽到這個評價也是愣了一愣，隨即開懷而笑，顯得無比受用。

自己的學生受到誇獎，他這個當老師的自然與有榮焉。

「小晨，你過這邊來……」

梁致遠點點頭，讓周晨來到自己的辦公桌旁。

周晨疑惑地看向他，卻見梁致遠拿出一張草稿紙，在草稿紙上快速地寫下了「a^2+Q^2=M^2」這個等式，然後面帶微笑地向他點頭：「這個等式你拿回去思考一下，好好感受這個等式裡面蘊含的道理。」

周晨迷惑地接過草稿紙，低頭看到這個公式，心中猛地一震，看向梁致遠的目光頓時變得不同了。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他今天才充分體會到這句話的道理。

雖然草稿紙上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等式，但是周晨卻從中看出了太多內容，也明白外界稱呼梁致遠教授為天體物理學方面的泰山北斗不是沒有道理的。果真是盛名之下，庶幾無虛！一個簡單的等式，便反映出了他在專業領域中爐火純青的境界。

梁致遠見周晨的表現，也知道自己想要傳達的信息已經被對方領會了，不由暗自點頭。

通常來說，儒家學派講究的是有教無類，不管對象多麼愚笨，該教的時候還是要教，儘力去做到讓所有弟子都學到本事；然而道家卻不同，道家講究的是機緣，是點化，一個人天賦足夠了，稍稍一點就通達，而若是天賦不夠，就算說破了喉嚨，對方也未必能夠懂得其中的真諦。

搞學術研究有時候拼的就是天賦值，而不是像宣傳說的那樣，一個人的成功靠的是一分天賦加九十九分汗水。

事實上越是到金字塔的頂端，天賦的重要性也就越發顯得突出，很多時候哪怕是付出了百分之一千的汗水，可能也未及別人百分之一的天賦。

因此，一個人是否有良好的悟性，是他能否成功的關鍵，而後天努力更多的是決定他能將這份成功推高到何種程度。

周晨在得到梁致遠的點撥后，沒有在辦公室里多停留，很快就告辭離去了。

等周晨走後，梁致遠拿起那篇論文又看了一遍，感慨地對旁邊的楊河通道：「老楊，你教了一個好學生，不得了啊！」

楊河信點了點頭，說道：「我之前也是錯估他了，沒想到臨近畢業的時候竟然給了我一個這麼大的驚喜。」

之前他還期待周晨能成為另一個安峰勝，但現在，楊河信無法再妄估周晨的未來了，那絕不是周晨的終點，他只想知道周晨以後到底能走多遠。

「你發現沒有，你這個學生在數學方面也有著非常紮實的基礎。」

梁致遠目光注視著不遠的文竹盆栽，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是啊。」楊河信點了下頭。

事實上，一名優秀的物理學家其本質肯定也是一名好的數學家，就拿天體物理學經常用到的廣義相對論來說，其核心便是建立在複雜的張量計算上。也許很多人不知道張量是什麼，那麼說得簡單一點，物理當中的矢量相信很多人都知道，而矢量其實就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張量形式，是一種特殊的張量。

矢量的相加相減可以遵循平行四邊形法則，它的移動不改變矢量的大小，然而張量卻不同，一個張量的大小建立在張量場中，而張量場上有無數個點，每個點都包含一個張量空間，張量的加減不能通過簡單的移動來實現，它涉及到好幾輪複雜的數學變換。

可以說沒有紮實的數學功底，就無法成為一名優秀的物理學家，這是非常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