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屍體是剛剛死的,多是老人,因為夜裡風寒再加上毒霧未愈,再被官兵這樣一折騰,身子骨早就撐不住了,在來了這破廟的頭一個時辰里,就相繼合上了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周大夫是這群人裡面唯一的大夫,在醫館他也負責收殮,所以這些人都是經他的手,走過了最後一程。
「周大夫高燒不止,苔白如積粉,渾身疼痛,呼吸不暢。這是患病的主要癥狀,可是吸入了毒霧的病人卻無此癥狀,這恰恰說明,周大夫不是從患者身上染此病的。」
那少年解釋完之後,又向前進了一步,像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被傳染,只是降低了聲音勸著已經慌的六神無主的甘棠,說道:「你最好不要再接近病人了。」
「那我爹爹怎麼辦?」甘棠哽咽問道。
「若是官兵一直不放人,沒有葯,誰也救不了他。最好將他隔離開,還有角落裡那些屍體,最好也儘快燒掉,否則破廟裡面的人,全部都會被感染的。」
「燒掉?那是人乾的事情嗎?」
「那裡面不是還有隔壁老李他娘嗎?」
「哎,辛苦一輩子,活著享不了福,死了連個全屍都保不住。」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話間儘是惋惜,但是大家並未對少年的話有異議,也算是默認了他提出的解決方式。
「好了,既然這小哥這樣說了,我們就趕緊行動起來吧,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咱們一起把那些屍體抬出去。」
很快,一個漢子站了出來,組織大家行動起來,唯有周大夫這一塊,大家誰也不敢上前去。
甘棠就這樣,直挺挺站在她爹爹身前,和少年無聲對抗著。
「再這樣下去,這裡的人都會死,你也會感染的。」那少年看著固執的甘棠有些頭疼,便又換了個方式,開始循循善誘道,「你的名字叫甘棠,在詩人嘴裡,常常用來表示思念之意,你如此依賴你父親,想必是的母親早早就不在了,是嗎?」
甘棠一聽到母親二字,此情此景之下,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再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少年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你母親已經故去,你父親現在心中唯一的心愿就是看著你安穩長大,你要是真的孝順他,就該遂了他的心愿,好好照顧自己。其他,當斷則斷。」
眼前的小姑娘低著頭,漸漸連哭泣聲都停下了,少年還以為自己說動了她,便拉過她的手腕,準備帶著她離開,卻猝不及防,被對方大力甩開。
此刻,他才看到對方原本盛滿淚水的眼中此刻已經滿是憤怒。
「當斷則斷?」甘棠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臉上的表情是難以置信。她嘲諷著看著少年說道,「你有家人嗎?」
少年像是被冒犯了一樣,緊緊咬著牙關,許久才說道:「關你什麼事?」
「看來是沒有。」甘棠敏銳地察覺到少年的怒氣,她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對方的弱點。
「那你恐怕連個名字都沒有吧!因為你連個幫你起名字的人都沒有。你根本不明白什麼叫做血緣親情,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甘棠故意用惡毒的語氣說著,她知道少年是為了她好,但是自己絕不可能就這樣將爹爹拋下。她這樣說,就是想要激怒對方,好讓少年一走了之,不要在干涉她照顧父親。
不出她意料,那少年真的像是被人狠狠戳到了痛處,他臉上悲傷的表情,讓她不由想起起自己和爹爹去山中採藥時偶遇的被陷阱抓住的小獸。無助,且痛苦。
但是很快,少年就將這表情收了起來,然後用相識以來,甘棠聽到的最為堅定的聲音回答道。
「我有名字。」
「執安,就是我的名字。」
「可有何意?」
「無甚意義。」少年看著周圍那些一圈被疾病折磨的百姓們,口中喃喃,「便是有什麼意義,此刻說出來,恐怕也只是笑話。」
「什麼意思?」
「沒什麼。」
這邊才剛說到此,周大夫像是病症加劇了,原本的咳嗽開始越來越嚴重,直咳得像是喘不過氣來一般。
直到最後,一口血吐出來時,身邊的人全部往後退得更遠,口中還嚷著要駐守官兵放他們出去。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這人害了疫症,我們不想被連累!」
「就是就是!這裡人數眾多,若瘟疫在此傳播開來,你們負得起這個責嗎?」
眼見那些已經恢復些體力的百姓開始群起而鬧,駐守的官兵也開始慌了神。
畢竟有人在這被官府羈押的地方染上病,要是追究下來,駐軍統領肯定難逃追究,可眼下見大人遲遲未曾回來,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這一屋子人,都將要死於非命了。
忽聽得外面傳來夜鳥鳴叫,軒轅徹聽出,這是雲爺的信號,他正要出門,官兵們下意識將刀劍擋在前面。
「怎麼,你們的大人,連我也要一併關在裡面?」
幾個守衛一時不敢妄動,他們自然不知軒轅徹的身份,先前又分明見到大人對這位年輕公子禮敬有加,直到統領開口道:「不長眼的傢伙,軒轅公子的路也敢攔,還不快讓開!」
「是!」
軒轅徹順著聲音方向而去,瞧見公子襄的馬車在此,當即上了馬車。
「眼下該如何是好?」一上馬車,軒轅徹便開門見山,「若只是中毒尚可控制,可眼下,人群中竟開始出現……」
「瘟疫。」公子襄淡淡地回了一句。
「正是。」
「阿徹,方才我在馬車內,將此事前後都想了一遭。此番,只怕不僅僅是萬金閣,連你和鳳姑娘也要被牽連進來,還有靈廚工會,都難逃此難。」
「什麼意思?」
「海錯十九街出事的那家靈材店,歸於何門之下?」
「萬金閣。」
「平日都是誰來料理?」
「白冉前輩。」軒轅徹幡然頓悟,「靈廚工會。」
他思索一番,又開口問:「子襄,可淺淺跟此事,有何關係?」
「方才說此毒無傳染現象的結論,誰下的?」
「毒仙花夢影。」
「可眼下已經開始有傳染的跡象了。」
「但這不是因為毒霧的緣故。中毒而死的人,若不及時掩埋,任由其暴屍荒野,屍臭自會生出瘟疫……」
軒轅徹說到此,神色一怔,道:「是了,想必這麼說,也無人會信。」
「沒錯,一旦被有心者上報此事,毒仙便是謊報病情,輕則問斬,重則株連。你與鳳姑娘向來和毒仙走得近,難保不會被認為是共犯。」
「我為靈尊高手,且不說靈仙閣立帝都之上,便是星帝要給我定罪也要思之再三,淺淺是大燕女王,也斷不會輕易……」
軒轅徹的話戛然而止,公子襄也料到他要說什麼,道:「民心。此番十九街靈材店一事已讓帝都百姓不滿,若再傳出因醫者胡亂裁定導致出現傳染現象,你說說,到時候民心會不會被激怒。這當權者,最怕的,就是民心啊!」
「究竟是誰?康海背後的人,是雪妃?還是……」
他終究不肯說出「星帝」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