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預約拜訪市委書記：潤澤合作商會常務副會長、潤澤文化傳媒集團蘇總。

本來方晟上午沒別的安排，主要聽取幾位縣委書記工作彙報，聽秘書易容方將會見時間定在上午10點整時，眉頭一皺，9點半突然來到省委組織部，親自看望了正在依次接受談話即將赴任的處級領導們。

前後一耽擱，讓蘇總等了近半個小時。

「噢，蘇總，讓你久等了，」方晟在易容方的陪同下走進會客室，主動上前握手，「剛剛給即將上任的市直領導們提了幾點要求，一看時間過點了，請坐。」

蘇總笑道：「沒什麼……方書記，應該說是我來晚了，早在您剛到潤澤就應該拜訪，無奈集團啊、商會啊瑣事纏事，拖到現在才……方書記不會生氣吧？」

暗含的意思是如果生氣你的格局就太小了。

方晟淡淡一笑：「全市三百多個大中集團，幾年裡我總要跑一遍的。」

言下之意傳媒集團不過是三百分之一，在我面前裝什麼大尾巴狼？

第一回合不分勝負。

接著方晟詢問傳媒集團規模、註冊資金和經營情況，蘇總有問必答，然後順著話碴一轉，道：

「方書記日理萬機，我也不過多佔用您寶貴時間，今天來，我主要代表另一個身份即潤澤合作商會副會長，要彙報的主題就是關於瓏黃街改造……」

「唔，後期肯定想改造，目前先把原有明清老建築保護起來。」方晟道。

蘇總道：「作為瓏黃街一分子，談到保護我舉雙手贊成，哪怕車輛不便進入，步行到辦公地點得20分鐘，那都是小事兒，可以克服！」

「感謝商會對發展瓏黃街旅遊事業的支持。」

「支持也談不上，數百年下來商會已跟瓏黃街融為一體，不分彼此，瓏黃街繁榮了，同樣是商會的榮耀。」蘇總說。

方晟頜首：「蘇總說得對，地方經濟與商會向來是唇寒齒亡、血脈相連。」

見兩人打太極般你推我擋，旁邊做記錄的易容方覺得煞是有趣，暗道商會有這麼高的覺悟不就行了嗎？專門跑一趟幹嘛？

蘇總喝了口茶，道：「改造瓏黃街，商會內部也進行了熱烈討論，當然主旨在於如何更好地配合市委市正府規劃大計，我們覺得……或者說建議吧，考慮到瓏黃街比較長，全長大概2970米，將近三公里了，如果這樣兩頭封堵，其實對一般遊客來說走完這條步行街是比較累的。以前北面是河，南面有幾條巷子通向城市主幹道，可以逛一半、三分之一就離開，比較那個……機動靈活吧。」

方晟不動聲色道：「瓏黃街除了吃、玩、穿、用、娛樂休閑的老字號店鋪，還集中眾多古迹文物，包括榭圃、李氏小苑，徐家書院、安家學堂、清代普隆寺等等，邊玩邊吃邊歇，應該不累。」

「問題是本土人，還有部分遊客只想走馬觀花式看看，領略一下當地風土人情就行了，有的利用晚上過來逛逛，不想耽擱太長時間，」蘇總道，「所以我們的建議是以商會西側巷子為界把瓏黃街分為兩段，即東瓏黃街和西瓏黃街，中間巷子拓寬成雙車道，這樣既有利於遊客逛街方便和疏流，從原來兩個出入口增加到四個，而且對商戶也有利——裝卸貨可以節省一半路程，運營成本大幅降低。」

「噢，一分為二……」

方晟長長沉吟，蘇總緊張地看著他的表情，補充道，「在方書記面前實話實說，對商戶、對遊客、對交通和安全等等方面的好處顯而易見，但商會也將因此受益，這樣就不必把作為正門的南門改為後門，商會出入車輛可以停到附近停車場，步行不過十分鐘左右。方書記覺得怎樣？」

「蘇總的思路很新穎，之前還沒有類似方案，」方晟終於表態，「因為有關規劃和設計還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中，市裡、省里都沒有立項，這個……要經過科學論證的，憑數據說話而不是領導腦子一熱。」

蘇總趕緊道：「商會肯定要全面配合相關部門做好前期調研和測算工作。」

「要測算，充分考慮人流量以及拓寬巷道遇到的種種情況，這個，」方晟側過臉道，「容方跟尤市長打聲招呼，抽空與蘇總這邊對接一下，把一分為二的想法考慮進去，總之在立項之前市委市正府不排斥所有選項，對不對？」

「謝謝方書記從諫如流，謝謝，」蘇總道，「我馬上就跟尤市長聯繫，落實配合調查和收集資料、數據的工作！我代表商會承諾，將不遺餘力從人力、物力、資金等各方面支持瓏黃街改造！」

方晟笑道：「合作商會，合作雙贏嘛，期待今後進一步加深合作。」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蘇總，易容方回到座位再三思考，覺得還是請示一下比較穩妥，因為市委書記在市正府黨組會和常委會態度那麼堅決，現在卻突然後退，會不會說的場面話，原則問題不容商量？

假借進去收茶杯，瞥見方晟正在翻看文件，而非聚精會神批閱，小心翼翼問道：

「方書記，尤市長那邊……真打電話？」

「是啊，現在就打，沒準這會兒蘇總已經過去了。」

「可是方書記，」易容方道，「即使……按照原方案，商會半點辦法都沒有，就象你在會上說的，除了支持只有支持，反對無效。」

聽出秘書的疑惑，方晟放下文件笑道：「來，容方坐下，給你仔細說說。」

「洗耳恭聽。」易容方也笑道。

「小到改造方案，人事任免方案，大到重大工程、經濟思路，都不是一成不變，而是不斷動態調整、磨合的過程，這當中有妥協、有退讓，有討價還價，最終總能達到目的，」方晟道，「有些領導喜歡言出必踐，一個字都不準改，表面看是維護了個人權威，傷害的卻是老百姓利益，戰爭打贏了，戰役卻輸了，得不償失。」

「我明白了，方書記是以大局為重。」

「大局是什麼？把瓏黃街改造成旅遊觀光街，這是原則和底線，必須是瓏黃街而不是東城街，也不是呂家街；但具體怎麼改，一條街從東到西，還是一分為二，這個可以商量。我的初衷並非為難商會，只要它提出合理化建議，經過論證也可行，為什麼不做？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還會有收穫，你信不信？」

易容方又聽不懂了：「什麼收穫？」

「收穫嘛……」

剛說了三個字，桌上紅色電話響起來，方晟拿起來一接，聽了兩句臉色便嚴肅起來，又聽了會兒道：

「好，我立即做好相關安排！」

放下電話，方晟道：「通知常委們立即碰頭，還有正府領導班子也參與，下午任書記要過來視察！」

臨海省只有一個任書記，就是省委書記任大偉！

「好！」

易容方深知這是方晟赴任潤澤后首次與省委書記見面，意義非同尋常，匆匆出門通知。

十分鐘后，除了軍分區歐陽政委仍在外地帶隊訓練未到會，十位常委彙集一堂。

「同志們，接到省委辦公廳通知，下午兩點左右任書記要到潤澤來視察，」方晟直入正題，「根據行程安排，任書記要到秋華電氣公司和長榮金屬製品廠兩家企業考察，順路看看河道疏通和管理情況，最後回市委大院聽取彙報。關於兩家企業的相關情況，哪位同志先介紹一下？」

方晟抵達潤澤后，要抓的工作千頭萬緒，還沒時間理會到潤澤落戶企業，省委書記為何點名要去這兩家，後面有何背景，方晟一無所知。

常委們目光都落到婁伯林臉上。

婁伯林道：「秋華電氣公司是著名央企華浩的子公司，華浩嘛同志們都知道世界前500強企業，業務覆蓋房地產、資本投資、酒店餐飲、大型基礎設施等，但電氣、電力、電網等向來是它的主營業務。秋華電氣是任書記在省長任期里促成的三十家億元企業之一，落戶潤澤也是省里綜合權衡的考慮；長榮金屬製品廠是港資企業，其董事長武長榮祖籍是潤澤，目前主要在香港發展，也是潤澤合作商會名譽副會長……」

聽到這裡參會人員均心頭一震，暗想商會動作好快，昨晚方晟剛放出狠話，今天省委書記就大駕光臨，這裡面有沒有某種微妙聯繫？

接下來婁伯林大致介紹了兩家企業的基本情況，但具體數據要等辦公室詳細了解，企業負責人、後勤部門等也會在中午前趕到市委對接接待事宜。

方晟面無異色，簡明扼要做了分工：段勤、聞子項分別坐鎮兩家企業，規劃好考察線路后實地勘察，做好沿途清理和宣傳工作；車叢主導市委和市正府兩個大的彙報材料，並拎出要點做好口頭彙報準備；咸翡簡要彙報剛剛完成的面向全省領導處級崗位競聘工作……

「有一點強調一下，」方晟道，「關於昨晚常委會統一思想的新建兩條高架和瓏黃街改造工程，因為尚未立項，相關規劃和方案仍在進行當中，因此不作為業已成熟的工作列入彙報材料，由我扎口視情況做彙報！」

王智勇撇撇嘴，暗想昨晚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麼省委書記一來就慫了？有本事當任書記的面說十字架才佩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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