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大禮堂。
黑壓壓的人頭大片,座無虛席。
我終究沒有忍住,與其說我想看電影,不如說我害怕一個人等鬼。鐘錶的走針每走一步我都忐忑不安,等人若是焦急,等鬼就是惶恐。
「泰坦尼克」號撞上冰山,蒼茫海面上沸騰的人聲、驚駭的巨浪、斷裂的船板讓看電影的人頭皮發熱,緊張和刺激同時衝擊視神經。可是我心裡平靜得像一潭水。宏大的場面沒有令我激動,而男女主人公生死訣別的一剎,我落淚了,心底的澎湃蓋過了電影震撼的音效。
我在模糊的淚水中看到了那個海風中站立的人:白得耀眼的襯衣領子豎了起來,海風將他濃密的烏黑捲髮吹起,露出弧線完美的額頭。古銅色的皮膚在浪尖的閃光點下折射出健康的光澤,眉宇間洒脫不羈的淡然靜默,讓女孩兒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即使他不笑不說,一靜一動都令人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他在舉手投足間展現他的傲骨硬朗,連天上的雄鷹都無法媲美。
那樣一個比日月星辰還璀璨眩目的生命,怎麼會輕易地消損?
我忘不了啊!陽光的熱力也比不上他眼睛的明亮,能把人心裡的霧靄都散去,清晰得比水還透亮。他把那件BossBlack的棕色條紋西裝披在我身上,衣袖間還殘留著他的溫度。他對我侃侃而談安達盧西亞的佛拉明戈舞蹈,告訴我密西西比三角洲是藍調的發源地,我還笑稱他是個活地圖。那麼聰慧那麼神通廣大的人怎麼會死去?
不願承認。
我咀嚼著嘴角的苦澀,心裡怨艾。
奶奶,您給了我一個從神話中走出的男子,卻讓命運那樣殘忍地奪走他。早知如此,當初為何要遇見……
我的眼睛不能移動,身體僵直。
我看到了一個影子。
電影的黑幕下,有一個身影輕飄飄地走過去。卡其色的風衣被風托起,一頭濃密的黑色捲髮——那個背影太熟悉了。
「大……大森林!」我急忙把眼淚抹去,不想模糊的視線遮擋了尋覓的腳步,「大森林!我要出去!讓我過去!」我慌亂地撥開擋著我的一雙雙腿,大禮堂的連排座位成了最大的障礙。「讓我過去啊!讓我過去……」
焦急。
不要消失!
千萬別消失啊!
我急得嗓子眼兒發不出聲音,就像試圖挽留稍縱即逝的電波,挽留殘陽后的最後一抹血紅……
那個夜闌人靜時來過我夢境的影子,我幾次伸手試圖捕捉,他都像煙幕一樣散了,留給我的只有夜的凄涼和惆悵。
如今他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
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影子!大森林的影子。
他比煙花消失得更快。
在我磕磕絆絆衝出座椅群,站在過道上再抬頭尋覓的時候,他消失了。
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甘心。我不甘心。
前台,尋過去,沒有。
後台,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沒有。
二樓呢?我的眼淚和腳步一起奔涌,望眼欲穿,尋尋覓覓,無果,無蹤。
他像閃著七彩光芒的泡沫,一碰就消失了。我懊惱,為什麼急於追尋,若是不碰它,泡沫不會碎掉,還有幻影殘存。
哭是無聲的,偌大的禮堂里,人們沉浸在「泰坦尼克」沉沒的哀傷里,沉浸在殊死愛情的悲切里,沒人明白我的眼淚……
「你在找什麼?」莫言一直跟在我後面追趕。
我搖頭。他怎麼會明白。
「你找什麼你告訴我,我幫你找!」他愣頭愣腦地憨憨地笑。
我無力地抱著雙肩在二樓的旋梯上坐下,默默地對著大屏幕流淚。
四周的啜泣聲漸漸大起來,耳畔響起一個女孩子的哭泣:「以後咱們要是遇見這種情況,你會不會像傑克對待羅絲一樣對我呢?」
女孩兒身邊的男孩兒拍拍她的頭:「傻丫頭!傻丫頭!」
莫言側目去看那對男女同學,轉過頭來對我說:「你也是看電影哭的對嗎?別哭了,電影就是電影,裡面的故事也只有電影里才會發生,現實中是沒有的……」
我聽不到莫言接下來的話,思緒又被帶到了蔚藍的下午,海面上的雲朵像碩大無比的棉花糖一樣飄過頭頂,那個被陽光托舉,風一樣的男子……
電影散場后,我回到宿舍。
蘋果翹著二郎腿喜歪歪地看著我,正想調侃,忽然坐正:「哎,你怎麼哭了?」
「沒事。」我淡淡地說。
「不對,是哭了,眼圈都是紅的,是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
「沒有。」
「我找他算賬去!」她跳起來,被我攔住。
「真沒有,他是個老實人。」
「真的?」蘋果一臉狐疑,眼光像探雷器一樣在我臉上尋覓線索。
「他有點木訥……是個好人。」
「嘖嘖嘖!這傻小子有福,你給他的評價可是不低呀!」蘋果壞笑。
「別瞎想。什麼都沒有,」我定定地看著她,「我不會喜歡他的。」
蘋果怔了怔,「有一天你會忘了大森林的。我希望你忘了他……」她的聲音也落寞下去。
「為什麼?」
「我想你快樂起來。」
我淡淡地笑:「有你我挺快樂的。」
「那不一樣。」她望著我的眼神就像穿過我看到了另一個生命體,「明知道是泥潭沼澤,還要死心眼地往下陷,你就是這麼一種人!」
「可是一塊傷疤好起來不是那麼容易。」
「你是寧願傷口潰爛掉,擴散的面積越來越大,心臟脾肺全都感染到無藥可救,還是願意填平傷疤結上硬繭?等繭子脫落了又是一快好肉,你會漸漸忘了曾經痛在哪裡。」
「繭子脫落了還有痕迹。」我也倔強。
「你真傻。」
我仍是淡淡地笑。有時真想像蘋果一樣洒脫,可是心裡的痛無法像橡皮擦一樣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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