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排上來了,我卻沒一絲食慾。
薛冰與我一樣,根本不去動面前的牛排。只有彭小媛,快活地大快朵頤,還不忘催著我們吃。
我將面前的牛排推到她面前說:「如果你吃完我這一份,晚上我帶你去歌廳看節目。」
中部省的娛樂在全國數一數二。一條大街上就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歌廳四五家。歌廳里匯聚了全國各地的演藝明星,大牌走穴的,本土衍生的。吹拉彈唱,千變萬化。
從歌廳里走出了不少的人才,走得遠的,有到國家舞台上演出的,甚至有出國撈金的。走得近的,最不濟也能開著小車,住個別墅。
到中部省,如果沒有領略到歌廳文化,算是白來。
中部省的人對於外地貴賓的招待,最好的招待就是請到歌廳去看節目。
「你想去歌廳?」彭小媛笑嘻嘻地說:「本姑娘還需要你請嗎?你想看節目,找我算是找對人了,是不?老師。」
薛冰還是保持一絲淡淡的笑。她的這個笑與在蘇西鄉已經截然不同。過去她的笑,就好像山野間爛漫的山花一樣,純潔無暇。而現在的笑,就像花盆裡養著的花兒一樣,不管開得如何爛漫,始終沒有花兒原本的幽香。
彭小媛這樣說話是有來由的。原來薛冰受到邀請,每晚在兩個歌廳里駐場演出,表演她天籟般的民歌。
薛冰還在喝面前的純凈水,她已經喝了三杯了,似乎她很渴一樣。
我不好阻止她,只能勸她嘗嘗彭小媛讚不絕口的西餐廳的牛排。
薛冰在我的勸說下拿起了刀叉,她熟練地使用著,讓我目瞪口呆。我這一輩子只習慣用筷子,刀叉在我手,顯得無比的笨拙而難看。
薛冰來省里的時間並不長,但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城市的生活。她拿刀叉的樣子迷人而可愛,顯得矜持而高貴。
我的心不停的猛跳。剛才她執意要我繼續叫她「老婆」,這是很過分的事。她已經知道我結了婚,而且我妻子的肚子里還懷著我的孩子。我再來叫她「老婆」,不但是對她的褻瀆,而且也是對黃微微的不尊重。
我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薛冰是個執著的人。當年她在我與城市之間,她選擇了城市而放棄了我。今天,她會為了我而放棄城市嗎?
我不由有點后怕。倘若當初她不放棄我,或許她現在還在蘇西鎮的中學里教著她的音樂。我不知道黃微微用了什麼辦法,我想,僅僅是一個進城的誘惑,她應該不會放棄我!
如今我們在這個城市裡再次相遇,難道我們之間還會有一場讓人痛不欲生的故事?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薛冰低吟淺唱,眼臉低垂,如泣如訴。
我屁股底下卻像坐了針氈一樣,她的如此表現,就是讓我墜入深淵啊!
彭小媛拍著手笑道:「薛老師,你唱的得真好。你真的住在源頭,而這個人住在源尾呢。」
薛冰紅著臉說:「我沒這個意思埃」
彭小媛不依不饒地說:「是就是,怕什麼。他陳風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有人愛,是他的福氣。」
我開始坐立不安。黃微微停著大肚子的形象一直在我的腦海里跳躍。我不能對不起她。
我站起身說:「天晚了,明天我還要上課,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彭小媛驚異地問:「你不是要請我看節目嗎?」
我苦笑道:「我是魯班門口賣大斧了。去看節目就沒意思了。」
彭小媛不甘心地說:「算了算了,你不看就不看。我要去看。再說,今晚老師的歌,我還要唱和音呢。」
薛冰也站起身說:「小媛,讓他回去吧。」
彭小媛嘟噥著不說話了,拉著薛冰就走。走了幾步又站住腳說:「你不送我們么?」
我還未開口,薛冰先攔住她說:「我們打個車就行了。他在郊外,路遠。讓他先走吧。」
下了樓,看到她們上了一輛的士走了,我長長地嘆口氣,打道回黨校。
回到宿舍一看,鄧涵原還沒回來,就匆匆洗了一下,準備上床睡覺。
過了今晚,明天就是一場大戰。
不過我已經興趣闌珊了!
彭小媛跟我說的話還言猶在耳。如果他們拉了小圈子,我就是小圈子外的人。
突然想到甘露,她跟我一道去了衡岳市,應該也不是小圈子裡的一員。
心裡想著,終覺得沒底。於是試著給她打電話。
甘露的聲音顯得慵懶無比,我的眼前頓時就浮現出一副景象,一個漂亮的女人,睡眼朦朧,錦被橫卧,雲鬢亂飛。
她顯然是被我的電話從睡夢中吵醒的,張口慵懶地問:「陳風,有回來了嗎?」
我連忙說:「是啊,我在黨校宿舍里呢。」
她沉吟了一下,長長舒了口氣說:「不好意思啊,睡死了。」
我問:「你在哪呢?」
「在家。」
我哦了一聲,試探著問:「我們班的同學,沒人聯繫你吧?」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說:「當然有埃不過,你是唯一的一個晚上給我電話的人。」
我趕緊道歉說:「對不起啊,打擾你休息了。」
說完準備掛電話,甘露卻在電話里說:「你想掛了嗎?」
我支吾著說:「你要休息。再說,我也沒什麼事了。」
她哦了一聲,隨即像突然醒悟過來一樣問我:「你剛才說他們聯繫我,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笑笑說:「沒事。」
甘露催著我說:「你跟我說。這裡面肯定有事。」
我躊躇了一下,還是將彭小媛跟我說的話跟她說了。
電話那邊傳來死一般的沉寂,就在我遲疑著要不要掛了的時候,甘露在電話說:「你現在能想辦法來一趟市裡嗎?」
我脫口而出說:「我有車。」
甘露笑了笑說:「這樣最好,你來市裡,我有話跟你說。」
我還在遲疑,甘露在電話里嚴肅地說:「如果你不想被捲入進去,你就來。」
她說得很嚴厲,口氣很冷峻。這讓我有些吃驚。她本來一個溫溫柔柔的女子,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裡面埋著什麼,只有天曉得。
甘露從畢業開始就在省府大院工作,見慣了大風大浪,政治敏感程度非我能比。我就一鄉下小小的縣官,在老百姓的眼裡,我是大官。在他們眼裡,我屁都不是!
說來也有意思,我們這幫基層幹部,基本不用去想政治問題。反正上頭有什麼指示,照著做就行。做對了,贏幾點希拉掌聲,做錯了,也沒人追責。
但凡做過縣官的人都知道,不管上頭的幹部官多大,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還是老子說了算。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神仙下凡還要問土地!老子一個縣官,就是個土地爺!
可現在不是了,我已經不是土地爺。
省城於我來說,並不陌生。當年寒窗四年,一千多個青春歲月全部拋在這裡了,人家收穫了鮮花與掌聲,老子收穫的是幾叢荊棘。
要是沒我老爹,我現在可能就是個混混。
我做混混有天生異凜的。比如我讀高三的時候,別人都在發憤圖強,我卻被校園圍牆下的撞球勾引住了全部心神。拿著撞球棍我在圍牆下連續奮鬥了三個日夜,練就了一身不錯的身手,結果與一個街頭小混混打賭,贏了他兩個球。
小混混輸了不肯給錢,我是拿著一把菜刀追了他兩條街。最後把他追癱在地,舉手叫我爺爺才肯放過。
因為這事我差點被學校開除。我小姨纏著校長整整兩天才留給我一個機會,不許在校上課,但還給我一個高考的機會。
我就是靠著這個機會一鳴驚人的!
當初所有人都認為我一定是名落孫山的,結果發榜,我的成績比我們班最牛同學還高八分。
八分是個什麼概念?是個足以改變人生命運的分數。差一分可能名落孫山,多一分一定能出人頭地。
因此,在衡岳市教育界,我是一個創奇。
但我,從來沒把這個傳奇當作輝煌宣揚。
甘露仔細告訴我地址,說到了的時候再給她電話,她來接我。
我掛了電話,重新披掛,出門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