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很好。
屋外樓下的樹上,跳躍著幾隻鳥兒。歡快的鳴叫令人心曠神怡!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我站在客廳的大窗前,心情愉悅。
陽光穿透而來,屋裡塗滿一層金黃色。暖暖的,如同一雙溫柔的大手。陽光里,屋裡所有的東西都生動起來,彷彿它們有了生命。
窗台上一盆水仙花,根莖裸露在有些渾濁的水裡,顯得愈發的白。
我站了一會,準備給花盆換上一盆清水。這盆花自從落在窗台上,我除了偶爾能看到小小的花兒,平常極少去關注它。
而它,卻在經歷雨露與暴晒后,一直頑強地生長。彷彿我的忽視,對它無關緊要。
花兒與女人一樣,需要人去呵護。缺少呵護,它們就會枯萎,至少不會旺盛的生長。而我窗台上的這盆水仙,似乎與世無爭,默默的在每一個夜晚,給我奉上心靈深處的花香。
水仙是仙,不需要土壤。它們只需要潔凈的水,便能很好的延伸自己的生命。倘若水渾濁,它們便會萎靡不振,猶如二十幾歲的壯年人,突然生出一場大病一般,但只要換上潔凈的水,它們便會瞬間吐出芳華,茂茂盛盛的,生機勃勃的,讓人感嘆生命的頑強與如此美好。
沒有朱花語的例行安排,我突然不知道這一天要做什麼,茫茫然的在屋裡轉了幾圈后,我決定去一趟蘇西鎮。
還沒出門,電話就響了,一看,是黃微微。
心裡就充滿無限的歡樂,一絲微笑從心底浮上來。
「風,出事了。」她在電話里的聲音帶著哭音,讓我的微笑瞬間凝固。
「慢慢說!」我安慰著她,自己心裡像是鑽進去了一隻老鼠。
「小姨出事了。」她哭出聲來,抽抽噎噎的,彷彿秋後的一場細雨,落在芭蕉葉上,讓人陡生無限凄涼。
像是一擊猛錘打在心坎上,我差點站立不穩。
「小姨怎麼了?」我幾乎結巴。
「昨夜來了幾個人,帶走了小姨。」
「什麼人?」
「他們說是市公安局的。」
「孩子呢?」我想起小姨漂亮的兒子,心裡猶如塞進了一把棉花,讓我呼吸不得。
「在我這兒。」黃微微停住抽泣:「本來昨晚我就想給你電話,怕你急。連夜趕回來不安全。」
我心裡一陣溫暖,轉眼又被小姨帶走的現實擊得粉碎。
「他們沒說什麼事?」
「說了。說小姨的路橋公司涉嫌合同造假。」
我腦袋裡轟然一響,想起林小溪給我的電話,一股無名大火瞬間燃燒起來。
這是針對我來的手段!我非常明白。這齣戲,一定是吳全子在唱。他在逼我,也在逼我小姨,交出她手裡的名單。
「真不是男人!」我罵道。
「你說什麼?」黃微微在電話里驚疑地問我。
我裝作很輕鬆的口氣說:「沒什麼。也許他們搞錯了。我馬上回衡岳市。」
掛了她的電話,我呆立一會。理順頭緒,準備下樓。
上了車,把鑰匙插進鎖孔里,一打著火,才發現自己手腳發抖,不聽使喚般無力。
我嘆口氣,給餘味打電話,讓他開車來接我。
餘味接到我的電話,興高采烈地喊:「老闆,我五分鐘就到。」
餘味開車來的時候,我已經平復了心情。站在一株高大的白楊樹下,目不轉睛地看著白楊樹榦上翻捲起來的樹皮。樹皮上,有一堆黑壓壓的螞蟻,正在拖拽一條死去的蟲。
餘味眉開眼笑地跳下車,給我打開車門。
車一開動,他就開口說話:「老闆,讓我正常上班吧。」
我微笑道:「不想讀書?」
餘味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道:「我這種人,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老闆你想想,我要是能讀書,不在部隊混,我回來做什麼。」
「現在的人啊,拼的是學歷。沒有學歷,寸步難行啊。難道你想開一輩子車?」
「能為老闆你開一輩子車,我就滿足了。真的!」餘味認真地說:「我這個人,除了會開車,其他一切都不懂啊。」
「不懂沒關係,慢慢學。」我說,眼睛去看窗外。
餘味為部隊首長開車的人,駕駛技術自然是一流的好。車子平穩得像行駛在波浪平靜的海面上滑行,窗外的風景朦朦朧朧從眼前刷過去。
我默默數著路邊的電杆,數到一百,又從頭數起。
「老闆,聽說麒麟山莊的事,鬧到省里去了。」餘味試探地問我。
一個司機,打聽這些是犯忌的。我卻沒有批評他,反而興緻勃勃地問:「你這些消息,是從哪裡來的?」
餘味看我有興趣,當即笑道:「我伯伯他們閑聊的時候,我聽到了。」
餘味的親伯父,是我們春山縣縣長。他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麒麟山莊案情的進展。
「余縣長跟誰閑聊啊?」我漫不經心地問。
「劉書記。他們說,這件案子,可能涉及很寬,搞不好要死一批人。」餘味還想喋喋不休的往下說。
我打斷他的話,輕輕拍著自己大腿說:「記住,這些話,到此為止。不可外傳。」
餘味吐了一下舌頭,嚴肅地說:「我懂。老闆,你放心。我把它爛到肚子里去。」
我微笑道:「這倒沒必要。需要你說的時候,你還得必須開口。」
他心領神會的樣子,雙眼注視前方,認真地開著車。
我們都不說話,車裡就顯得無比的安靜。除了發動機輕微的轟鳴,車裡聽不到任何一絲響動。
餘味伸手摁著了音響,我正想制止,耳朵里就灌進來一陣輕柔的音樂,是鋼琴協奏曲,叮叮咚咚的,把一顆躁動的心,轉瞬就敲打得安靜下來。
這小子很靈泛,懂得領導需要什麼。我在心裡暗暗地讚歎。
餘味給我開車,是縣委的指示。縣委的指示就是劉啟蒙的指示。他在給我開車后,我並不知曉他的身份,直到朱花語告訴我,我才知道他是余縣長的親侄兒。
余縣長安排親侄兒給我開車,不能說不用心良苦。
我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因此,在謝天給我說全縣公開招考後,我感覺到機會來了。我特意安排他和朱花語一起放假複習,參加全縣招考,我是有想法的。只要餘味的成績過得去,我就會讓他離開司機的崗位,安排到下面鄉鎮去擔任一個副鄉長之類的幹部。把他的身份徹底轉變過來。
安排好餘味,就是我送給余縣長的一份大禮。余縣長假我之手安排好親侄兒,他會不懂我?
我想到這裡,臉上就泛起一絲微笑。
餘味顯然在關注我的神色,看我微笑,說道:「老闆,我們這是去哪?」
「回衡岳市。」
「今早劉書記也去了衡岳市。」
「是嗎?」我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餘味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我這幾天都在小車班,沒讀書。」
「怎麼不複習?」
「老闆,我這人,一看到書就頭痛。沒辦法啊。」他嘆口氣道:「我天天守在小車班,就等著你召喚我。果然,今天就接到老闆你的電話了。」
他笑嘻嘻地說:「我今早就有預感你會叫我的。」
我冷笑道:「什麼預感?」
「今早我剛到小車班,就看到劉書記的司機急匆匆地往外走,我順口問了一句,說是劉書記要去市裡,省里來了領導,他被叫去談話。」
一切來得毫無徵兆一樣。其實背後,早就未雨綢繆。
我哦了一聲,沒接他的話問下去。
「還有,老關書記今早也去市裡了。」餘味又給我爆了一個信息。
「他是市裡幹部,回去彙報工作正常。」
「聽說都是為麒麟山莊這個案子的事。」餘味直愣愣地說:「我伯父跟我說,沒事不要跟這事扯上關係,鬧不好要掉腦袋。老闆,這事真那麼嚴重嗎?」
「也許吧!」我嘆口氣。
餘味透露的信息,在我心裡翻江倒海。我感到一絲窒息,彷彿身邊圍上來幾堵厚實的牆,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劉啟蒙去衡岳市,我一無所知。關培山去衡岳市,我還是一無所知。我就像寒冬里一隻落隊的孤雁一樣,凄涼無比。又像絕地阻擊戰一般,四面楚歌,孤立無援。
人在絕境,思想必定無比的靈活。
眼看著自己就要陷入滅頂之災,他們兩個,隨便一個人動一個指頭,我就死無葬身之地。我的腦海里跳出表舅何至來。
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一樣,我突然感覺周身無比暢快。
我日!老子陳風雖然草根出身,不見得能被人玩弄鼓掌之中!我暗暗地想。
掏出電話,我給黃微微打。
「微微,我先去市委。」
「幹嘛?」
「見何書記。」
「好。」她那邊傳來一陣小兒的啼哭。
「小姨的兒子在?」
「嗯。可能感冒了,發燒了。」黃微微說:「我要去一趟醫院。你辦好事了給我電話。我媽她也找你。」
「好!」我掛了電話,心如刀絞。想起黃微微抱著小姨的孩子奔波在去醫院的路上,想起小姨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市公安局的小黑屋裡,我有想殺人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