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溪有千杯不醉的本事,這讓我大吃了一驚。
原來全縣的人都只在電視里看到她的影子,沒見過活人。如今活脫脫的一個人站在大家眼前,而且來者不拒,笑意盈盈。雖說看起來超凡脫俗,卻實實在在的也是個食人間煙火的女子。眾人自然不敢太多唐突美人,但每人都想著跟美人同飲一杯,於是找著各種各樣的借口,湊過來,涎著臉,千方百計地哄著她喝酒。
滿大廳的男人,都像著了魔一樣要喝。不喝酒的男人也要喝,儘管平常在他們看來,酒是穿腸的毒藥,但今日有美在前,即便是毒藥,也要正義凜然地喝,抱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想法,樂之不疲。
餘味也舉著一杯酒,眼睛盯著林小溪,大聲大氣地說:「林記者,我這杯酒,你必須得喝。」
林小溪斜著眼看他,似笑非笑地問:「你有什麼理由?」
餘味神氣地拍著胸脯子道:「我是陳縣長司機,這個算是理由不?」
林小溪就笑,歪著頭看著我說:「陳縣長,你批准你司機喝酒?」
我笑笑,沒回答她的話。剛才我們悄悄地一握,似乎已經宣告我們是同一戰線的人。
林小溪看我不說話,把手裡的杯子墩在桌上,慢條斯理地說:「就是陳縣長批准了,我也不跟你喝。」
餘味頓時覺得難堪了,把臉一沉,沒好氣的說:「你看不起我!」
林小溪就笑,說:「你是給領導開車的,你喝醉了,領導的安全誰負責?萬一有什麼事,你對得起春山縣人們?」
林小溪的話不多,卻句句像鐵鎚一樣落在大家的耳朵里。這個理由算得上堂而皇之,讓餘味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正暗自敬佩林小溪的機智,還沒說一句話,耳邊響起一個女聲說:「我不是司機,跟我總該喝一杯吧?」
我循聲望去,居然是朱花語,也舉著一杯酒,挑釁似的看著林小溪。
林小溪頓了一下,展顏一笑說:「好啊。我們都是女孩子,喝就喝。」說完把一杯酒先倒了下去,神色自若地說:「其實啊,喝酒是他們男人的事。你說我們都是女人家,何苦窩裡斗呢。」
說完自己先笑出聲來,把一邊猶疑的朱花語弄得成了大紅臉。
魏延覺得氣氛已經到了高潮,高潮過來必定伴隨著失落。為了不讓失落的情緒蔓延,他提議應該結束晚宴了。
魏延的提議得到部分人的贊同。反正大家都在一棟樓里辦公,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機會大把。何況明日還要上班,總不至於明日上班都去請假。
於是開始有人找我告辭,都是說幾句鹹鹹淡淡的話。到最後,一屋子人就只剩下魏延和林小溪,以及秘書朱花語和司機餘味。
我叮囑魏延結好賬,起身準備走。
側眼看到林小溪還坐著,就問她:「林記者,我送你回家吧。」
林小溪起身,身體有些站不穩。畢竟她一個人幾乎迎戰了滿大廳的人,我記不清她到底喝了多少酒。春山縣雖然不大,一泡尿能灑遍半個城,但我總不能扔下她不管。不管是出於領導的心態也好,憐花惜玉也好,做男人,就得做出個樣子。
我的話音未落,朱花語搶過去說:「陳縣長,我來送就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還在猶豫,林小溪嫣然一笑道:「也行。我們兩個女的,一路上也好說幾句話。」
魏延插進話來說:「你們兩個走路回家?不妥,還是叫餘味送一下你們吧。黑燈瞎火的,天又冷,你們兩個女孩子,不安全。」
餘味還在為林小溪不肯跟自己喝酒而耿耿於懷,聽到魏延的安排,不高興地說:「也沒多遠,幾步腳就到了。」
「放屁!」魏延罵道:「餘味你小子想找事是不?叫你送個人,怎麼那麼多廢話?不想幹了?」
餘味就陪著笑臉說:「魏叔,我哪裡敢?你就是借我三膽,我還不是你手裡的一個蛋,你捏一捏,我得碎啊。」
說著從屁股底下摸出車鑰匙,搖得嘩嘩響,說:「姑奶奶們,起駕吧。」
林小溪抿著嘴笑,說:「也沒那麼多麻煩,不如陳縣長我們一起上車,順路就到我家。」
餘味一聽,連聲叫好。
魏延笑著罵道:「你這個兔崽子,管你屁事啊,樂個毛。」
魏延脫口而出的粗話,在春山縣的幹部隊伍里,屬於司空見慣的事。書記和縣長還在會上罵粗話,何況他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
彷彿春山縣的人都習慣了一樣,林小溪和朱花語都沒在乎魏延的粗話,反而勸著魏延說:「主任,氣大傷肝啊。」
魏延被兩個女人一頓笑,自己也轉怒為笑了,叱道:「餘味,你小子給我好好的開車,安全把陳縣長送回家去休息。」
說著把他拉到一邊,耳語了幾句,朝我們揚揚手說:「我先走一步,我家就在賓館隔壁,近!」
魏延一走,大廳里就空蕩蕩起來。餘味在前頭走,我跟在他身後,我後邊是林小溪和朱花語,兩個人並排走著,卻不說一句話。
還是朱花語坐副駕駛位,我和林小溪坐後排。
餘味發動車,輕車熟路就往烈士陵園方向跑。林小溪住新開發的商品樓,就在烈士陵園旁邊。
走了一段路,眼看著就要到了,林小溪突然開口說:「這麼早回家,真不知道該幹什麼。」
我順口問道:「林記者可能醉了,早點回家休息好啊。」
林小溪毫不客氣地說:「誰說我醉了?這麼點酒,就能醉到我?笑話。」
「既然你沒醉,你想去哪裡?我們送你去。」我說,心裡七上八下。
林小溪在黑暗中挪動了一下身子,我感覺到有一隻手悄悄伸過來,在我的手背上輕輕地貼了貼,收了回去。
我心裡一動,反手過來,抓住她的手,靜靜地握著。
突然我覺得手心裡多了一塊硬紙片,借著燈光我瞟了一眼,是一張名片。再去看林小溪,她微閉著眼,靠在座椅上,不動聲色。
我還在猶疑,她的手指頭在我的手心裡寫著字了,我屏聲靜氣,感覺她寫的字,終於感覺到了是「電話」兩個字。
她鬆開我的手,對餘味說:「我到了。就在這裡下吧。」
我一看車窗外,還沒到烈士陵園,正猶疑,林小溪說:「我走一段路,吹吹風,去去酒意。」
餘味剎住車,我還想說什麼,林小溪側臉對我一笑,說:「就這裡下了,我慢慢走,你們不用擔心我。」
說完拉開車門下去,顧自朝前走。
我看著她哦娜多姿的背影,嘆口氣命令餘味說:「走吧。」
林小溪是在告訴我,她在這裡下車,等著我電話。
車到我樓下,朱花語為我打開車門,想伸手來攙扶我。我推開她的手說:「小朱,我還沒老呢。」
朱花語一笑,不解地說:「別人的秘書都是這樣的啊。」
餘味接過來笑道:「別的領導都是老頭子,我們的領導年輕啊。」
我沒搭理他,徑直往前頭走。餘味追過來,在樓道把一個信封塞給我說:「魏叔讓我給你的。他讓我告訴你,今晚的單,是梁老闆買的。」
「那個梁老闆?」我驚訝地問。
「還有誰啊?就是開桑拿,開房地產公司的梁老闆啊。」餘味一溜煙跑了,邊跑邊回頭說:「陳縣長,明早我來接你。」
看著他和朱花語開著車離開,我伸手從口袋裡掏出電話來,借著微弱的燈光,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摁著林小溪的電話。
還沒按完,電話進來了,陌生的號碼。我猶豫了一下,掛斷了。
電話還在頑強地打進來,我摁下去接聽鍵,沒好氣地問:「誰呀?」
電話里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隨即裡面喊道:「是我呀,陳大哥,我是小米。」
我換了口氣說:「是小米啊,找我有什麼事啊?」
「沒事呀!」她還在笑,說:「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呀?」
我遲疑了一下說:「當然可以。」
「還當然呢。多麼言不由衷啊。」
我不想跟她廢話,還有一個美人在冰冷的夜裡等著我的電話。
「怎麼?不高興啊?」她在電話里不依不饒地問我。
「沒有啊。」我說:「要是沒什麼事,我掛了啊。」
「不許掛!」她口氣明顯撒著嬌:「多說幾句話都不願意啊。」
我苦笑道:「小米,要真沒事,我可要真要掛了。」
「算了!不跟你開玩笑了。做了縣長,連玩笑也不開了。沒意思!」小米興緻低落了許多:「是我們董事長找你呢。」
她的董事長就是我小姨,我小姨找我,我自然不能掛電話。
「你在哪?」小米問我,口吻冷淡了許多。
「我正準備回家。」我說,手裡摸了一把餘味塞給我的信封。
「我們就過來。」小米說:「我們董事長要來看你。」
她掛了電話,我一下醒了過來一樣。小姨要來看我,自然是來慶賀我的高升。我的這個小姨,她的心思乖巧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我幾步跑上樓,打開門,正要進去,身後傳來李蓮的聲音:「回來啦?」
回頭一看,她還是昨晚的那身裝束,只是在今天看來,顯得更多嫵媚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