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真美。」林芩看著天花板，裝模作樣地發出感慨。

「什麼？」韓覺眉頭重重一揚，沒有學著林芩的樣子去確認天花板。那樣太傻。他心下第一反應就是——現在還沒晚上呢，這女娃娃在說什麼傻話。

但是緊接著第二反應就是推翻第一反應，因為林芩顯然不是笨蛋。心念一轉，韓覺很快就想到了這句話所代表的另一層意思。

「你是哪裡聽來的？櫻花國嗎？還是誰說的？」韓覺在這個世界可沒發現有過夏目簌石。如果同樣有人這麼說，那也是有可能的。

「這話是你說的呀，不過意外的和我那個國家的發音很像呢，」林芩的眼睛彎了彎，然後抱著漫畫書，繞到韓覺背後緩緩邁著腳步，邊走邊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因為懷著思念愛人的心情，就算看著眼前普普通通的月色，也會覺得很漂亮。然後迫切地想把眼前的美好都分享給對方，這個心情，其實才是小曼讓你翻譯的那句英文吧？」

韓覺在林芩說的過程中就想起來了前因後果，此時聽完了林芩的解釋，不禁朝著林芩讚歎道：「這解釋得很漂亮啊。」

林芩抿嘴一笑：「所以你承認當時真的是這個心情？」

「那如果我說，這句話是我為了轉移話題，才隨口說的一句呢？」韓覺隔著帽子撓著腦袋，假裝一個憨厚的人在為難的樣子。

饒是以林芩恬靜的性子，也被韓覺破壞氣氛的一句話激得想打他一頓。

不過她不會相信韓覺這種話，就憑她的直覺和觀察。

「不過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她跟你說的嗎？還是《戀愛吧》節目放出來的預告？」韓覺問。

雖然韓覺以前叫過傻妞為【小曼】，但是在外人面前還是不大好意思這麼稱呼。【傻妞】也不能叫，只能用【她】來指代。

韓覺記得《我們戀愛吧》現在還沒有放到在美利堅的內容。那句話是在美利堅的一個晚上說的，他和章依曼兩個人坐在公共雕塑旁的一張長椅上，周圍也沒什麼路人。所以這句話被知道就只能是通過預告。

林芩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韓覺：「昨天最新一期的《開心大基地》你看了嗎？」

「沒有。」韓覺老老實實地搖頭。

韓覺搖頭只是代表昨天那一期他沒看，《開心大基地》這個節目韓覺還是知道的，並且有時候按到了這個節目也不介意看下去。

在韓覺看來，《大基地》和前世的那款《大本營》還是有所差別的。差別還挺大。

這個世界湘南的《大基地》策劃和編劇人才濟濟，不缺好點子，不用再像前世那樣偶爾靈感枯竭了，就粗暴搬照日本綜藝的創意。布景一點也不粗製濫造，很捨得花錢。節目的娛樂氛圍也很好，以搞笑為核心讓觀眾開心放鬆，男女老少覆蓋全年齡段，闔家歡樂，而不是拍出來只給年幼的粉絲看（雖然錄製的時候還是粉絲參加的比較多）。前世節目里經常出現何老師超神帶青銅的局面，這一世也不常看到了，選拔的主持人就跟談對象一樣——【不行就換】。

《開心大基地》一直走在別國綜藝的前面，成為了標杆和爭相模仿的對象。

這一世的華夏綜藝的創作環境更寬鬆、更好，任何藝人無論歌手還是演員，都可以成為綜藝人，只要有趣就行。

藝人的綜藝感也成為了節目組邀請參加綜藝節目的篩選條件。上來的藝人不端著，不擰巴，不尷尬，心態放得很平。這就和前世的綜藝拉開肉眼可見的差距了。

在一眾氣勢洶洶的戶外綜藝下，《開心大基地》這個室內綜藝能守住高收視率霸主地位，靠的並不完全是資歷。

「昨天那一期的嘉賓是【奇迹少年】……」林芩說到後面這個組合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悄悄觀察著韓覺的表情。

韓覺的表情平淡如水，彷彿對這個名稱一點兒也不在意，就聽到跟陌生人一樣。

「還有小曼。」林芩補足話尾。

韓覺的眼神里一下子就多出了他不自知的柔和，但是語氣卻變得相當低沉而凝重：「所以是這個傻……是她說的？嘶，這小姑娘在節目里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啊……我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

昨天的《歌手》總決賽之前放的是《開心大基地》，但韓覺在總決賽的現場，自然是不知道具體內容的。

章依曼人氣大漲之後，有關她的綜藝和採訪觀看量直線上升。

《開心大基地》作為當天和《歌手》同時播出的綜藝，首先就被關注到。而且裡面的內容讓嗷嗷待哺的單身狗們大快朵頤。

韓覺只在意熱搜榜，早上的時候也就不知道【今晚的月色真美】這句話已經成為了文藝青年男女們新的「暗號」，讓他們按捺不住心中的騷氣，紛紛去跟喜歡的人表白去了。

「！」

韓覺心裡突然一咯噔，頭皮一個激靈。

他當時說出【今晚的月色真美】，並不是說對傻妞的感情已經到了那種程度。只是因為當時傻妞把梗鋪得恰到好處，問題問得很正，如此巧合讓韓覺一下子想到了前世的名場景，於是就脫口說了出來。

當時說完就後悔了。

因為傻妞一直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是不能解釋的。問是不是在敷衍她，他說【是】就等於找死。於是傻妞對他生氣，他也只能捱著。

原本以為這句聽著很普通的話會被千百句稀鬆平常的對話淹沒掉，卻沒想到被說了出來，說出來也就罷了，還被解讀了出來。

這就失誤了。

【那……傻妞是什麼反應呢？】韓覺在感到擔憂的同時，心裡卻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現在林芩就告訴他了。

在林芩的描述中，昨天那一期《開心大基地》大抵就是一期主題為【為什麼會有「我想見你「這種人間疾苦】的詮釋現場。

「反正整場節目下來，小曼話里話外都是大叔來大叔去的，另外那組嘉賓就很普通，他們的粉絲要恨死你們了，」林芩好笑得看著韓覺，「這還已經是經過後期剪輯了的，真不知道完整版是什麼樣子的。」

韓覺聽在耳里，頓時感覺心臟每一次的跳動都十分用力。圍著圍巾讓他感到有些熱了，但韓覺不願當著林芩的面做這些不打自招的反應，就只能隨意捧著一本書來看。

林芩還在說，說他對章依曼的影響很深。

韓覺耳朵聽得認真，半天過去，書是一點沒看進去。

林芩還挑了幾句她印象深刻的話，比如有關【一見鍾情】的看法，有關【談戀愛降智】的說法，把這些都告訴了韓覺之後，林芩擺擺手說：「還有很多很多，你回去之後可以自己找來看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節目負責給小曼寫台本的編劇呢。」

「唔。」韓覺含糊地應了一聲，匆匆翻了一頁書，心裡十分微妙。

有一個人把你不管認真還是隨口說的每句話都聽在耳里，記在心裡。這是怎樣的一種重視啊。

「小曼真是個很好的女孩呢。」林芩又說。

韓覺無法否認。

但章依曼越是好，韓覺越是感到心情沉重。

生命只是一連串孤立的片刻，靠著回憶和幻想，於是許多意義浮現了。然後消失，消失之後又浮現。

以前的韓覺，靠著記憶里的美好，來對抗粗糙的現實、焦灼的心緒和苦悶的情感，代價則是愈發思念，心痛的不可自抑。但是悄然之間，在他也沒有察覺的某個時刻，有關章依曼的一個個回憶，如同印有動態畫面的彩色泡泡，咕嚕嚕從心底浮了起來。

他看著那一個個新鮮的回憶，不再抑鬱，不再悵然，偶爾還會發笑。

韓覺承認自己對章依曼是有感覺的，【感覺】是【喜歡】之母。但韓覺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感覺】在什麼時候會開出什麼樣的花來。

韓覺甚至不知道這份【感受】是否能存活下來。

今生是他第一次當藝人，但前世在圈子邊緣磨蹭，窺一斑而知全豹，對於明星來說，感情有時候是負擔。

世界上那麼多故事，都以【幸福地在一起】為故事結局，但現實里才不這麼美好，兩情相悅並不是一個故事的結尾，反而是另一個恐怖故事的開始。更何況這故事是發生在，一切事物在暗中都被標好了價的娛樂圈裡。

傻妞是否同樣對他有好感，是否會喜歡他？喜歡他又是否會接受他的好感，跟他在一起？

如果上述的回答都是肯定，那麼傻妞又是否會因為這份喜歡，去和公司作對？和家人作對？甚至甘願自毀星途，被封殺，被雪藏？

這些，韓覺都是不知道的。

如果傻妞喜歡他，同時願意為他放棄通常的天後之路，那麼他會心安理得地接受嗎？

他不會的。

小姑娘年紀還輕，有很多的可能，對於感情的認知也不太熟練，他不會利用這一點去煽動對方。

所以，韓覺理性地分析，他的好感大概率是沒有意義的。

悲觀的韓覺，彷彿已經看到了結局。

他的喜歡如果成為了人家小姑娘的負擔，那麼他覺得就應該把這份好感藏藏好。不要耽誤了人家。

至於藏起來之後，會爛死，還是開花，都只能交給命運了。

此時的韓覺面對林芩的感嘆，點了點頭，溫柔地笑了笑，輕輕重複了那句感慨，說：「對啊，她是很好的。」

但那些好，不遠的將來，可能就不屬於他了。

只不過韓覺不知道的是，【感覺】這種東西不是理性的，【喜歡】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