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八章

方雨虹站在唐喜兒面前，深吸一口氣，令自己的氣息鎮定下來。

在唐喜兒面前，她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自慚形穢，至少，要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勢均力敵的。

然後她開口，問了一句話，就讓自己的一切顯得徒勞而可笑。

「他……還好嘛？」

「早已經死了。」唐喜兒坐下，平靜道。

「死了！」方雨虹如遭重擊，身子晃了晃：「怎麼死的？」

「甲亢。死的時候變成了一個大胖子，連腳都抬不起來，死在病床上，很窩囊。」

方雨虹心臟像是被重重挖了一刀，身體顫抖，差點癱倒在地上。

已經二十年了，方雨虹無有一日不記恨溫九齡，也沒有一日不詛咒他不得好日。但同樣的，在夜與夜的詛咒中，方雨虹也從沒有過一日忘記過溫九齡。

現在知道溫九齡竟然死了，方雨虹心中像是斷了一根柱子，繼續活下去為了什麼她也不知道了。

然後，猛然間，她抬起頭惡狠狠的看著唐喜兒。雙眼瞪圓，下巴變得狹長，幽暗處生存的女巫，古堡內活著的后媽王后，他們是怎麼模樣，方雨虹此刻就是什麼模樣。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方雨虹盯著唐喜兒：「為什麼，你為什麼要仗著家裡的勢力逼她和你結婚！你明明知道他不喜歡你，為什麼還要嫁給你！他的死，都是你害的，完全是你害的！」

惡毒的言語，宛若利箭一般，向唐喜兒扎來。唐喜兒頓了頓，忽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方雨虹面前。

兩人站的很近，唐喜兒忽然抬起手，重重一耳光摔在方雨虹臉上。

方雨虹嘴角立刻淌出血來，她倒在地上，雙手撐著地，抬起頭望著唐喜兒，眼中綻放著的，依舊是惡毒宛若響尾蛇一般的光芒。

唐喜兒居高臨下的望著方雨虹，口中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又該恨誰？」

方雨虹一怔，然後咬著牙道：「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自食惡果，無論什麼痛苦，都是你應該承受的。」

唐喜兒呵呵笑了，笑容中難掩輕蔑和不屑，她嘆口氣，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來，兩條腿翹在一起，裙擺下的肌膚白皙，閃亮。

「你如何和溫九齡搭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之間，是真情假意，我也不管。我只是問問，這一切，與我何干？」

「你當真以為，是我哭著喊著要嫁給溫九齡的嘛？你錯了，不僅錯，而且是大錯特錯。」

「不僅不是，而且正好相反。當初是溫家的人，跑到我家中，哭著喊著要我嫁過去。而我一開始的態度便很明確，我不願意。」

方雨虹臉上的表情怔住，詫異道：「真，真是這樣！」

唐喜兒冷哼一聲：「也只有你這樣沒見過世面的人，把溫九齡當做真命天子。而在我眼裡，溫九齡只不過是一個窩囊的世家子弟而已。我唐喜兒大好年華，為何要嫁給他，又為何要給他生孩子……若不是家裡逼得緊，我……唉……」

唐喜兒長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選擇繼續說下去。

方雨虹痴痴獃呆的想，在很久很久以來，她都覺得是唐喜兒搶走了溫九齡，而溫九齡對她並無愛意，無關是因為需要對方的家世而已。可現在的情況，卻完全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唐喜兒眼裡是並沒有溫九齡的，所謂的搶，自然也無從談起。說來說去，怕是唐喜兒根本對溫九齡沒有半分愛意。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方雨虹吶吶的問，誰也不知道她問的是什麼。也許是問，事情為什麼會這樣。也或者是想問，這世上為什麼這世上，兩個真心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反倒是兩個毫無情義的人，卻能相伴一生。

「為什麼？我也想問為什麼？」唐喜兒搖搖頭，嘆口氣道：「你和溫九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這些事情，和我本是無關的。但溫九齡為何要將我扯進來，讓我十幾年守著自己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與他同床共枕，為他生子。你可知道，多少年來，他都從未正眼看我一眼，即便在床上，他口中喚的也是別人的名字。」

「這……」方雨虹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喜色。

「方雨虹，我告訴你，害得你今天如此的，並不是我。千錯萬錯，都是溫九齡的錯。他若心中有你，便該娶你。他若心中無你，便不該碰你。明明心中有你，卻又戀我家的權勢，明明戀我家的權勢，卻又碰你。所有你承受的一切，都是他害的！與我無關。」

方雨虹愣住了，在很長的時間內，她都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是想明白了，但是不容易接受。

長久以來，自己恨溫九齡，但心中更恨唐喜兒，可是怎麼能在短時間內接受，自己並不應該恨唐喜兒，她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個不幸的人，或者說，比自己還要不幸。

良久，唐喜兒開口：「今日來找你，卻也不是要打擾你的生活。而是要衝你要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當年，溫九齡應該給過你一件東西，那件東西是溫家的，你應該拿回來。」

「一件東西……」方雨虹低下頭，她自然明白方雨虹說的是什麼。當初，溫九齡給過他一個盒子，盒子內放著一份圖紙。這份東西究竟代表著什麼，方雨虹其實不明白。可雖然一直將溫九齡恨在心中，方雨虹也同樣把這個盒子放在身上。

二十年了，無有一刻曾立身。

「有些事，與你說了也不明白。你只要知道，那份東西是溫九齡畢生心血的結晶。現在這份東西對溫家很重要，我希望你拿出來，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給你一筆錢。」

有些話，無論唐喜兒怎麼解釋，方雨虹都是沒辦法明白的。這件事說來說去，還真和葉歡有幾分關係。

盤龍在雀兒島擺陣挑戰華夏江湖來破，現在整個江湖，都展開了轟轟烈烈的研究陣法活動，老字號溫家也不例外。

大家都明白，誰如果能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緩解江湖的危機，不僅是他，包括他身後的門派，在江湖上的聲望都將將如日中天。

而確切來說，陣法的傳承在江湖上已經沒落了。整個江湖雖然都在研究陣法，可對於周天星象陣，也還是沒有半點辦法。

正道走不通，大家就不得不想些外門邪道的法子了。溫家老字號，以火器聞名，在破陣之上，其實是沒有什麼法子的。但如果用炸藥把周天星象陣，一把砸成飛灰，溫家有的是法子啊。

事情又說回溫九齡給方雨虹的那份圖紙上，溫九齡在唐喜兒眼中，的確是有幾分窩囊。可是，當初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和天賦也不是假的。

溫九齡少小成名，在炸藥和機械上有極高的天賦。三十歲左右年紀，他就配置出了一種新型炸藥。

即便過去二十年了，這份技術也不算落後。這可以說，是溫九齡一生的心血。

這份技術留在溫家，可以換來巨大的利益，但是對方雨虹來說，其實是沒有多大用處的。

當年溫九齡之所以把技術的圖紙留給方雨虹，心裡想得，其實也是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留給對方。

這些事，方雨虹並不知道。她其實並不傻，腦海中極速思索，最後搖搖頭，道：「我不答應。」

唐喜兒怔了怔：「你不答應，難道是覺得我的出手會小氣嘛？不會的，我相信這個數字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方雨虹搖搖頭，開口道：「不是的，當初溫九齡也說過給我錢，你現在，也要給我錢，或許你們這類人，都覺得，錢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吧。但是，當年我沒有拿溫九齡一分錢，今天也不會要你的錢。」

唐喜兒眯了眯眼睛，她自然明白，這世上錢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可對於方雨虹這番話，還是表達了驚訝。

有些人是真不要錢，而有些人不要錢，卻是想要的更多。她瞬間明白，方雨虹是第二類人。

「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要我女兒溫小玲，回到溫家。」

唐喜兒一怔，立刻道：「這絕無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方雨虹道：「小玲是她的骨血，身上也有溫家的血脈。為什麼，她不能回到溫家？」

在最後關頭，方雨虹想的畢竟是自己女兒，她先前之所以提醒女兒不要同什麼世家子弟戀愛，原因是明白門當戶對這四個字的重要形。

但你沒有什麼能給予男人，而只靠愛情支撐的時候，這份支撐，其實是非常薄弱的。

最後一次，她要將女兒送入豪門，讓她有權力，喜歡任何一個喜歡的人，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已經不願意在女兒身上重演了。

唐喜兒搖搖頭，道：「有些事你不明白，溫九齡一生以正人君子聞名，她突然冒出個女兒，怎麼向天下人交待，他一生的名聲，豈不是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