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簡傷勢嚴重,一覺睡過去後,昏昏沉沉了好幾日,又連著發燒。燒糊塗的時候,到處亂摸叫李德壯。下人們沒一個敢答他,自春獵回來,他們就沒有見過李侍衛。
有一次,穆簡醒了,找人。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還是李鈺將人扶回床上,安撫他說,怕過了病氣給李侍衛,所以讓他去偏殿休息了。
自此以後,穆簡每日都能聽到一個謊言。
今天是李侍衛在為他煎藥。
明日是李侍衛在為他做羹湯。
到了第三日,穆簡情況稍有好轉,說什麼也要下床自己去看。七八個下人攔著。還沒走到門口,便有人來報信。
聖旨到了。
來宣旨的太監還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
可見這道聖旨有多重要。
下人們都在猜,大概是冊封的聖旨到了。
穆簡被人攙扶著去接旨。
一面走,一面四下去找李德壯的身影。走了兩步沒找到,他原本蒼白的臉,就蒙上了一層寒霜。
他猛地甩開攙扶他的下人,吼道:「扶著我做什麼!把李侍衛找來!」
下人嚇得一哆嗦跪在了地上。
穆簡的臉陰沉沉的,甩開另外一個攙扶著他的人。虛弱的身體在風中飄搖了一下,才堪堪站穩,「人呢?他人呢?!」
下人不敢說話。
穆簡一腳踹開,跪在身邊的下人。
「我自己去找!」
跪在地上的下人一把抱住了穆簡的大腿。
「殿下!前頭要您去接旨啊!殿下!」
抗旨不接,是大罪。
穆簡一腳把人踹翻,「什麼時候你也敢管我的事情了?!」
他丟下門口宣旨的太監,丟下跪了一院子的下人,急急地要去尋人。走了沒兩步,身子就撐不住停下來扶著牆歇息。大概是稍微緩了緩,他就又急急往前走,這一次一口氣吊著幾乎走到長廊的盡頭了,才停下來,扶著牆大口大口地喘氣,沒再往前走。
因為拐角處,跪著一個人。
——李鈺。
穆簡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一動不動的像個沉默的雕像。
即便是身後的下人看不到穆簡的臉,也能感覺到一股森寒的冷意從殿下的身上散發出來,宛如凜冬降臨。
良久,殿下開口問那個跪著的人。
「他跑了?」
殿下沒得到肯定的答覆。
長久的,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前頭宣旨的太監都來催了。問九殿下怎麼還沒出來。
他們的殿下才慢慢挺直了身子,轉過身來,露出一雙猩紅的可怕的眼睛。一步步朝著前院走去。
地上的下人依舊跪著。
只有穆簡一個人孤零零得朝前走,身影仿若他登基後,一個人坐在萬眾之巔,形單影隻。
宣旨的太監看到穆簡出來了,知道他這幾日身子不好,不責怪,也不耽誤宣旨,正兒八經走完流程後,將聖旨雙手奉到穆簡的手上。
「恭喜殿下,冊封禮完成後,就是太子殿下了。」
穆簡抬頭看了大太監一眼,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
*
送走了宣旨的太監,穆簡一個人回到了房間,靜坐了片刻,喚來了李鈺。李鈺跪於堂屋,一字一句地告訴穆簡,春獵之時,他原本是暗中守在李德壯的身邊的,可被人發現了,將他纏住。
等他脫困,去找李侍衛的時候,那把刀已經捅到了李侍衛的身上。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李侍衛倒在地上,只抽搐了兩下,就沒了反應。
他想去把屍體收回來的,可殺人的武官說了,要拿屍體找皇上復命,不能給。只拽了李德壯身上的玉佩拋給他。
李鈺顫巍巍的將保存完好的玉佩雙手奉上。
穆簡一言不發地看了一會兒,站起身,從李鈺的手上拿過了那枚玉佩。
聲音平靜。
「你出去吧。」
房門被帶上。
穆簡跌回座椅,握著掌心的玉佩,頭順勢垂著,額發順下來垂在眼前,在蒼白的臉上投了一道陰影。
一滴清淚滴落在玉佩上。
他用手抹去,「還不如,叫你逃了……」
*
一月後,太子冊封大典。
身著大紅色太子服的穆簡,一步步走上高台,焚香祭拜先祖,昭告天下。
冊封大典完成,穆簡便隨著皇帝進宮。如今皇帝身子不如從前,要慢慢地將政務交到穆簡的手上。
兩個人在御書房說了一下午。穆簡出來的時候,正好遇上杜言秋。
如今杜言秋已是妃位,錦衣華服,珠翠滿頭。笑著和穆簡打了招呼,穆簡朝著她微微點頭。
兩人擦肩而過之時,誰都沒有看到,穆簡嘴唇翕動,好似說了什麼。
杜言秋面上露出驚詫,但很快便恢復了鎮定,進了御書房。
穆簡徑直回到王府。
從前院往後院走時,好似是想起了什麼,吩咐旁邊的侍女,在今日中午的午膳里,加一份雞汁燜筍後,徑直回房了。
一推開門,院中負責灑掃的侍女便聽到太子殿下說:「今日父皇留我多說了一會子話,回來晚了,生氣嗎?」
沒人答。
太子殿下便笑了,「又這般生悶氣,你同我生悶氣,到底是傷的誰的身子?明日要搬去東宮了,那裡我們以前也住過,你想想,你喜歡哪個院子。」
沒人答。
「昨天你吵著和我說要吃雞汁燜筍,今日讓廚房加了,高不高興?」
「高興那便親我一下?」
「別害羞,都多久了?叫我抱抱,我都想你了。」
院裡新來的一個小侍女,撞撞旁邊的女孩子,壓低聲音,「姐姐,殿下在同誰說話呢?」
「太子妃。」
「太子妃?她一直在這個屋裡嗎?怎麼也沒見她出來?這院子平日也沒有人打掃。是太子妃不喜人接近嗎?」
年長些的那個侍女瞪了一眼這個新來的。
「主子的事情,你少過問。」
那小侍女噤聲。
等到送飯菜的下人來的時候,她透過門縫偷偷看了一眼。牆壁上掛的滿滿當當的都是畫。畫的還都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男人。
她驚訝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下一秒就看到新冊封的這位太子殿下,抱著一個繡著人臉的枕頭坐在了桌前。
手指親昵得颳了刮枕頭。
故作狠厲,言語裡卻夾雜著寵溺。
「今日再挑食,晚上你哭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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